第423章 轰
万天佑的灵堂内。 乐师们吹吹打打的假凄凉,在门庭冷落车马稀真凄凉的灵堂内回荡。 偌大的灵堂,除了十来个万氏天刀门的门人外,竟然就只有几个抹不开情面的本地狗大户。 很显然,万天佑的为人并不算成功,在这个还算有人情味儿的时代,都没有本地百姓愿意顶着压力来祭拜他。 老孙头捏着旱烟杆,蹲在乐手们旁边,不停的吧嗒吧嗒抽烟,时不时站起来,把烟杆插在腰间,走进灵堂内念念有词的转悠几圈。 这老家伙以前是干轿夫的,虽然活了这把年纪称得上见多识广,但隔行如隔山,肯定不会阴阳先生这一套切口。 不过人长得老,在诸如阴阳先生这类职业里,具有天然的优势。 只看他那一脸老人斑和雪白的头发胡须,谁人不觉得这是一位饱经风霜的长者? 有了先入为主的信任,老家伙嘴里哪怕是念叨的“妹妹你坐床头”呢,他们也得当成往生咒听。 阴阳先生这个职业最大的权利,就是他自己什么都能动,却能让别人什么都不要动。 他时不时起来走动,就是检查灵堂里埋伏的炸药包。 棺材里的炸药包他没法儿检查。 但横梁上的炸药包。 棺材下的炸药包。 供桌下的炸药包。 他却都可以检查,觉得有破绽,还可以动手掩饰一下。 是的,整座灵堂,其实就是一个火药库! 万天佑,是张楚他们杀的。 尸体是他们扔的。 春风楼的老板和老鸨,是他们怂恿出来接盘的。 灵堂是他们布置的,棺材是他们提前备好高价卖给两个键盘侠的。 连灵堂,都是他们的人来布置的。 每一步,都在张楚的计算之内。 阴郁的天色渐渐暗淡。 吹吹打打的乐手们累了歇息,歇息好了继续吹吹打打,吹吹打打累了又继续歇息。 连那些硬着头皮来祭拜万天佑的本地狗大户们,都已经找到借口溜了…… 可目标人物还未现身。 老孙头有些焦急,心头嘀咕着,东家这回是不是整劈叉了? …… 张楚坐在一间阁楼内,双手捧着一盏热茶,透过古色古香的雕花窗户眺望远方暮色下的灵堂。 他很淡定。 虽然万江流,以及万氏天刀门的一众气海长老,直到现在还一个都未现身。 但他能猜到,万江流现在干什么去了。 他不着急。 该来的总会来。 万天佑是万江流唯一的儿子。 他不可能将万天佑扔在这里不闻不问。 不急。 他都在陶玉县等了大半个月了,不在乎多等两三个时辰。 暮色渐浓。 张楚手中的茶已蓄过三次水,灵堂那边还没什么动静儿。 他慢吞吞的起身,伸了一个拦腰,正准备唤大刘过来替他一会儿,忽然听到“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般。 但他分明看见,灵堂那边没有大火冲起。 他心头顿时一个激灵,心道莫不是运过来的炸药包流出去出事了? 但这个念头刚刚涌起来,就被他自己给否决了! 不可能! 他对待炸药包一直都非常谨慎,他坐镇太平镇时,连骡子都接触不到炸药包,炸药包出太平镇,也是全程都有前四联帮的老人押运看守,且每天都有点数,交接画押。 如果炸药包流出去,下边人根本瞒不住! 所以如果有炸药包流出去,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迅速收束散乱的思绪,镇定下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声音是从东边传来的。 张楚打开东方的窗户,定神扫视。 嗯,很好,没有火光与浓烟。 不多时,一阵滚雷般的马蹄声远远的从东方传来,向着万天佑的灵堂方向移动。 张楚心头瞬间一片清明。 他将上半身探出窗户,四下打量。 果不其然,周围街巷中的行人都在往家走。 还有许多人在关门关窗。 这些本地人都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雪山的大队人马进城了。 以最霸道,最蛮横的方式。 轰碎了城门,冲进了陶玉县! 张楚收回目光,望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感叹的低声道:“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大离的宵禁制度和城门条例,是不分地域的。 玄北州现在还处于战时,这些防卫制度,执行得比和平年月还要严格一些。 但要说大雪山的人进不了城,张楚是不信的。 陶玉县可是万氏天刀门的主场! 连几条暗道都没有,也能叫主场? 就连太平镇那种近似天险的地形,张楚都在明面上那条进镇的狗鼻梁子之外,另开辟了三条秘密进出太平镇的密道。 一条给张府里的人用。 一条给太平会的高层们用。 一条给血影卫用。 万氏天刀门在这一片经营了七十余年,会没有进出陶玉县的密道? 没有的话,昨夜万天佑是怎么进城来的? 就算是不愿走那些偷偷摸摸的密道,觉得丢不起那个人,想要正大光明的进城……就不能派人给县尊打声招呼? 眼下这个形势,县尊必定没有违背万氏天刀门的勇气! 退一万步,连给县尊打招呼让他开城门都觉得麻烦,就不能直接翻墙? 就陶玉县这六七丈高的城墙,有根儿麻绳连普通人都挡不住,还能挡得住大雪山那些练武之人? 身具四品境界的万江流,只怕纵身一跃,就轻而易举的跳过城墙了…… 进城的方式有很多种。 万江流选择了霸道,最蛮横的方式。 他轰碎的,可不止是陶玉县的城门。 还有陶玉县县衙、上原郡郡衙,乃至玄北州州府的脸面! 这是得多绝望,才会一切都不再在乎? …… 万江流表情空洞的走进灵堂。 很多人在看他。 看他血糊糊的衣裳。 看他散乱的华发。 看他手中的人头。 但他不在乎。 或者说,他的眼里,这些人和路边的草,路边的树,路边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 他手中人头的血迹,已经干涸了。 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颗人头已经从他的身体上砍下来超过两个时辰。 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已经足以跑很远。 那是一颗中年人的人头。 蓄着短须。 长发用一枚华贵的金冠拢在头顶上。 五官硬朗,依稀还能看到不怒自威的气势。 只可惜,看似怒睁的双目,但事实上却透露着歇斯底里的双目,破坏了这份气势。 但无论怎么时候,这颗死人头,一看就不是大人物的死人头。 这或许是句废话,普通人的死人头,也没资格被万江流提在手里。 但这颗死人头,的确有一个很了不起的身份和有一个很了不起的名字……顾南北! 顾南北的人头都在这里了,上原郡内的顾氏一门肯定已经整整齐齐了。 而顾氏一门作为今天之前,陶玉县内江湖群雄中最强者,能大刺刺的来陶玉县坐等捡便宜的存在,他们都整整齐齐了,其余那些四散逃走的江湖群雄,自然迟早也得再回首把酒言欢。 我不知道我儿子是死在谁的手上。 我也没心思去追查。 那全杀了,总不会还有漏网之鱼。 …… 万江流拖着残破的身体走进灵堂,轻轻将顾南北的人头放到供桌上,一双死鱼一般的浑浊双眼,静静的凝视供桌上的灵位。 久久沉默。 没有眼泪。 也没有愤怒。 只有空洞。 空洞的双眼。 空洞的面容。 若不是他的身体还在微微的颤抖,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去。 他受了伤。 不轻。 殊死反击的顾南北,不弱。 而他又一心快点打死他。 不过不要紧,这点伤,打不到他。 等他伤好了,他再一个一个的去拜访太平会,将北盟,燕北天刀门…… 得罪过他们父子的,都要死。 灵堂内的人,在万江流进来之前就已经清空了。 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们父子说悄悄话。 知道得太多,会死的。 只有老孙头一个人留在灵堂内。 因为他的任务还没完成。 他已经在棺材的一侧,站了有一段时间了。 他不敢乱动,也不敢乱说话 他感到心悸,就像是有一把刀架在他脖子根儿上一样。 他活了六十多年的人生阅历告诉他,接下来要做的事、说的话,一定、一定要想清楚了! 错一个字。 可能就完不成东家的任务了。 东家说完不成,太平镇就要倒血霉。 大头还在太平镇呢…… 他努力回想,去年自己看到小儿子从锦天府南城墙上抬下来时的心情。 酝酿了许久,他终于动了。 他抓着棺材盖子,用力的将往后一拉,露出棺内尸身的头部。 他回过头,迎着万江流死寂的目光,动情的叹息道:“老爷,看看伢子吧,多好的后生啊,死的真是太惨了!” 话一出口,他就感觉到自己脖子上那把刀,松开了。 万江流死寂的目光一乱,脚步虚浮的往棺材的头部走去。 适时,一阵寒风吹进灵堂。 老孙头就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一样,转身与万江流擦身而过,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供桌前,弯下身子看了一眼,然后就皱着眉头嘟囔道:“这些打下手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长明灯都差点熄了。“ 他提起供桌上的灯油,伸进供桌下,似乎是在去给长明灯添油。 而万江流,心神早就被儿子的尸首吸引。 万天佑的尸首,虽然经人拾掇过,但是依然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生前被人折磨过。 万江流的双眼一下子就红了,指甲刺破了手掌都没发现。 当然,更不会发现那一丝丝微不可查的引信燃烧声。 眼看引信燃进棺材底下,老孙头终于如释重负。 他从怀里掏出念珠,拿在手里,暗自嘀咕道:遭不遭罪啊? ……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