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四十二章 时运不济
我追寻着那个声音,惊奇地发现它不是来自于我的意识,而是来自于我身后的某个位置。 “子龙?” 如果不是确定了他独有的声线,我真不敢相信在我身后立着的这个焦炭一般的人儿就是子龙。先前他不但面色白净,盔铠也是银白的,站在一处就让一处飘白雪落白霜,与现在的一团焦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深吸一口气上挺身子,搂住了子龙的双腿,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我的心马上就要死了,这时候还能触碰到他,就明白一切都是值得的。 “承蒙主公厚爱,子龙而今重立于世。”子龙轻轻弯下腰,扶住我的两条胳膊,“承蒙主公厚爱!承蒙主公厚爱!” 我在子龙的搀扶下慢慢地站起,靠着他的肋间有气无力地立住了。他的铠甲已经烧脆了,收到极轻的震动就会一片片地剥落。我二人相扶着走出十余步,那铠甲的焦铁就铺满了我们经过的路面,在地上滞留了片刻,便作黑烟,袅袅地升腾到尺许高处,随后不见。子龙寻到一个花坛,扶着我坐在花坛的边缘,自己拄枪而立。他的脸皮已经坏掉了,嘴唇烧化了,眼角有些凝固,眼睛自然干涸。我觉得这是世上最可爱的容颜,也觉出此刻的子龙,焦黑的脸上尽是笑意,纯洁的灵魂一尘不染,乃做到真正的洒脱。 高洁傲岸,如此不为凡尘沾染,一世丈夫,百世亦丈夫。 “子龙,你到底看到了怎样的景色······你见到廉颇了吗······” 那头金色的狮子,在我去向成谜。 “景色并不可怕。”子龙昂首微视天空,“不过就是些烟火,火蔓延进来,我脚踩的陆块被烧着了,掉下去大半。 “我迸发寒气创造一座小冰山,刚好能装起我。我呆在里面,几乎就要睡着了。外面的火熄灭了一次,不久又燃着了,我的府邸前满是金红色的光芒和黑红色的火。这回我的冰化掉了,火爬上了我的身子,可是熄灭的也快——这时将军府的大门崩塌了,我感到剧烈的晃动,随后像是回到了主公体内,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我无法再停留在那儿,回过神来就在主上的后头了。 “廉颇住在另一所将军府内,我和他相互看不到,脚下踩着的陆块也是不相通的。我们可以借由主公的思想相互联系,此外却不能直接交流。在主公体内时我没有感受到他的阴气,现在倒好可以察觉到一点,就在主上的肋间。” 子龙说着指向我的左肋,正对着先前破碎的地方。 “那里不是我在医院接断骨时,补合金的地方么。” “就是那儿。”他双眼熠熠生辉,“廉将军蜷进了那里头,似乎陷入了昏迷。无论如何,他还活在主公体内。” “我的阴阳二脉已经断干净了,将军府不可能存在,他是怎么留住的?” “子龙如何知道。”他又笑了,我望着他的眼,一眼就望见了他灵魂的最深处,一团冰蓝色的温柔的火焰,“武魂时代波诡云谲,今日之事,子龙未曾听说过。子龙只知道人事既尽,则天命复归无定——我主就不觉得是因为你自己?” “我自己?” “这无穷业火来自于阴阳失衡,主公本是现世凡人,阳脉尽断、阳气尽失,身体承受不住阴气的侵蚀,只好发动全身各处燃烧掉多余的阴气。但主公自断阴脉,平息业火,此举前代千余年未有,后世百余世应也无效仿。既然是骇世无双之举,也许就会带来无可估量的结局。” “你指的是我的举动导致了这样一个谁也没预见的结果?” “不,我指的是世界也许就会为此而改变。”子龙的目光接连天地,“除了你,我再也看不见更加高远的所在。” 既然廉颇还活着,那让他多睡一会儿甚至永远睡在我的身体里也无所谓,只要他活着。我获得了新生也获得了新的意义,身体拜托了阴阳二脉的束缚,反倒有些轻松起来。回顾刚刚的地面,自然是完好如初,仿佛漫天的烈火就未曾燃起过。原来一切都只是我体内世界的投影,将军府大门化现,正是两个世界的勾连之时,武魂一旦踏出,便化虚为实,踏不出来,其实仍在体内。头绪渐渐理清,我大致记起来压翻我的最后一缕阴气来自于老大爷的糖葫芦。我便姑且称他为糖葫芦。他认定我将跟他走,所以在糖葫芦中注入了阴气,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我径直离去,逃避了他。 剧本应该是这样山楂里的阴气怕是他埋伏好的小招数,想以此作为价码预备同我谈条件,可是他不知道我阳脉枯竭,仅仅中了这一个小伎俩便支持不住,险些丢掉三人性命。 “我觉得并非如此。”子龙说,“如此老练的人不会失算,看刚才的阴气法术本身无害,可能是刻下记号,用于日后追踪主公。协会里的文件中提到过这种法术,与主公家系所持法术不同吧。” “无论如何,那个家伙惹怒了我。无论他抱着什么态度接触我想得到什么,我都要他付出代价。” 歇息片刻,我二人再次上路,穿过大学城边缘层叠的碧海林荫,我和子龙搀扶着到了附近最繁华的商业街。走进去前,就是一个露天大停车场,整齐地排列着各种型号的轿车,不乏高档的品牌。我们两个走过这些车时,里面的人会投来或畏惧或厌恶的目光。我身上也沾满了盔甲的碎屑与焦灰,别问,问就是失火的下水道爬上来的。那些在白天也闪耀的霓虹灯组成笑脸的形状,告诉我们这里是商娱之地。 “我得找个医院。”我无奈地摇摇头,“刚刚才出来没多久,真是不容易。” “子龙在外面等着。” “不,主要是治你。”我揪一揪子龙粗壮的胳膊,“我除了断掉二脉,其他不受影响。” “还是看看大夫为好。” 我拗不过子龙,本身又无法行动,当然只能被他挟着走,偌大的商业区,医院还真不好找,估计要穿过这整个的区域,到最北端。 刚好是中午,沿路的门店正忙着招呼顾客,多半是来自周边学校的学生和本县的居民。现在是夏天,做烧烤的是主流。前面不远处一个醉汉晃晃荡荡地从烧烤店里走了出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人······”门里面的人也不出来拉他,任由他在街上叫骂。这醉汉骂了一阵,自度左右是找不回面子,于是路边摆手叫车走了,看来还不是真醉。车子一发动,里面喝酒的人才出来,正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对着车尾灯叫道“什么都不懂!” 青年看见了我,也看见了子龙。我祈祷着他能够就这么转身回去继续吃他的饭喝他的酒,可是他没有。这个尖嘴猴腮的家伙伸出左手,朝店内的同伴摆了摆。 “阿超。”我央求道,“你让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