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六一 一瞥
杜城的故事让孙为公和巴格尔听的都很入迷,尤其是孙为公,他总是边听边记,连着两个月的时间,手里的笔就没有停过。 但故事终究有停止的时候,人也必然会分离。 当过完了年,帝国三十三年的三月到来,移民团已经到了必须出发的时候,作为故事讲解人的杜城也要随队离开,而孙为公前往藏地却还要再缓一个月才能成行,毕竟藏地的气候更为恶劣。 “出门在外,巴兄一定要保重身子,凡事多听向导安排。一出兰州,气候恶劣,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孙为公与巴格尔在黄河铁桥边依依惜别,最终巴格尔在浊浪掀起的浓雾之中,消失在了黄河的对岸,正式踏上了陆地前往西津的旅途。 河西走廊与关西一带的气候确实并不是那么的友好,尤其是春日里,总是有多变的天气。 这支移民团一路从兰州出发,走走停停,到了甘州的时候,已经有一万三千人的规模,如此规模,倒也不全是前往西津的。西疆的伊犁地方和河中之地是大半移民的目的地。 因为人数众多,理藩院也在甘州安排了一支四百人规模的骑兵护送,一些西去的商队也加入进来,论及对西域的地形、气候熟悉,这些商队比军队更为可靠。 出了玉门关,在抵达哈密城的这段道路,是路上最为恶劣的道路,沿途少有人烟,到处都是荒凉的戈壁滩,只有靠着水井前进,每次遭遇沙暴袭击,移民团都会有损失,幸亏有军队负责纪律,不然损失将会很大。 终于,在四月中旬的时候,移民团抵达了出关第一站,哈密。 “帝国建立初期,哈密还在土蛮手中,时而犯境,扰乱我边疆,那时还是少年郎的诚王爷率军西征,横扫土蛮,建立关西绥靖区,如今一晃,也有快三十年了。”在沙漠与戈壁之中,远处五颜六色的哈密城是那么的显眼,周围的村庄也如同珍珠一样点缀着,经历了一个多月痛苦的迁移,移民们都欢呼起来。 而为巴格尔讲解这件事的,是晋商团中的洛养豪,这个三十多岁的壮年汉子,已经是第四次往来于山西与西津之间,对各地都是熟悉的。 作为帝国走西口移民出关第一站,哈密的移民设施还是相当完善的,在城内外都有专门安置的村屯和设施,而在这些设施里,最不缺少的就是澡堂子,在沙漠戈壁之中前行这么久,谁不想美美的洗上一个澡呢。 “哎呀,这里可真不错,不仅瓜菜鲜美,而且这里的官儿做事也很有趣。”洛养豪在把巴格尔安顿在城内的一处单独小院之后,司徒兰作为女眷代表,前去接洽和女眷相关的事宜,想不到一去就是大半日,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模样。 孙为公问:“有什么有趣的?” “咱们移民团一来,本地官署增设了四座浴室,其中两座是男澡堂临时改来的女澡堂。还有两座更是漂亮,是当地的豪族外藩房舍改来的,热气腾腾的土耳其浴室,我还是在申京的时候尝试过一次,想不到这里就有。”司徒兰笑着说道。 巴格尔诧异:“我早已听闻说,哈密与吐鲁番虽然是地处北疆范围,但与伊犁等地不同,这里叶尔羌人很多,民风保守,怎么会有女澡堂这种事。”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倒是没觉得本地的民风多保守,你看路上那些叶尔羌女孩,往来自由,衣着鲜亮,哪里是受约束的模样,在澡堂里,还有叶尔羌姑娘请我们吃东西呢,大部分人都会汉语,就是口音重一些。今天前来替我们忙前忙后的代表,除了本地官员的女眷,还有就是女子学校的学生,其中也有很多叶尔羌人的呀。”司徒兰还采买回来了本地的女装,一边在镜子前笔画,一边说着。 “巴先生,您在吗?”外面响起了洛养豪的敲门声。 巴格尔连忙应声,洛养豪说道:“晚上,伯克府有欢迎宴,艾丹伯克请您与夫人莅临,烦请准备一下。” 巴格尔自然是要去的,他在移民团之中也是特殊的人物。 晚宴在伯克府之中举办,这是伯克的私人宴会,办的相当奢华,既然有帝国贵族的礼数,也有本地的特色,尤其是那位艾丹伯克,无论是开宴时的侃侃而谈,还是宴席之中往来敬酒说笑,都很有风度。 “司徒妹妹,你瞧这艾丹伯克,真是少见的佳公子呀。”洛夫人在一旁打趣说道。 司徒兰笑了笑:“这可不敢说,若是为你家闺女着落,可是年纪大了一些。” 女人们有女人们的谈资,男人们有男人们的议题。 洛养豪一边喝酒一边对巴格尔介绍说道:“这位艾丹伯克是老伯克吐尔逊的亲孙子,先后在西安、北京和申京求学,虽然是叶尔羌的样貌,可言谈举止,可是和帝国贵族没有什么区别了。” “世袭的伯克?”巴格尔问道。 “这是皇上特许的,这次外藩改制,艾丹以本家族为榜样,响应帝国号召,哈密改制,没有死一个人,流一滴血。”洛养豪介绍说道。 “难怪,这伯克之位或许是皇室的补偿吧。”巴格尔说道。 洛养豪闻言笑了:“补偿什么?吐尔逊家族虽然是外藩之中世袭的三等公,这二十多年来,可完全不像是一个贵族,一应做派和一些老派保守的富商差不多。早在关西绥靖区建立之初,吐尔逊就遣散了家中奴仆,也不似寻常贵族那样买地办庄,说起来,吐尔逊家族有些像英国的新贵族,头上顶着一个贵族的名头,干的却是商人的买卖。 吐尔逊家的纺织厂从哈密开到了撒马尔罕,是西疆纺织业的龙头,尤其是棉布,向西到西津,向东到关中,都很有竞争力。” “不过这艾丹伯克年纪轻轻的,倒也很有手段,把外藩处置的如此干净和平。”巴格尔赞许说道。 洛养豪笑了笑:“算什么手段,也都是理藩院和中廷兜底罢了。” 说着,洛养豪对巴格尔举杯,问:“巴先生现在居住的小院子,原本就是本地外藩伯爵的。你可知道那位伯爵现在去了哪里?” “入狱?” “不是!”洛养豪说。 “流放边地?”巴格尔又给了一答案,结果洛养豪还是摇头,巴格尔又猜了几种可能,都是外藩贵族普遍的结局,比如迁移到镇守将军驻地伊犁城,或者去了北京之类的。但是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洛养豪见他猜不到,说道:“那位伯爵去年夏天就迁移走了,马骡向导都是我们晋商安排的,族人七十多,仆役近二百,还有愿意随行的叶尔羌百姓,合计不下六百人。全都去了印度!” “印度?”巴格尔确实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洛养豪说:“相信巴先生也看到了,本地民风开放,不亚于海内行省。其实,南疆也大体如此。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那些保守的叶尔羌人都去了印度,无论是不愿意接受改制的外藩贵族还是保守、极端的宗教人士,往往在面临理藩院高压,无论可走的时候,都会选择这一步。 现如今的英王太妃是叶尔羌人,在印度那边,叶尔羌人也勉强算是后族,地位仅仅逊色于真正的后族。在那里,可不会有什么改制,也不会宗教改良。” 其实在帝国统治哈密的早期,当地的环境也并没有那么和谐,那个时候,帝国军队横扫本地的贵族,把贵族拥有的土地分给百姓,获得了民心,但是大规模打击白山派和黑山派的圣裔和卓力量,也引发了一定的宗教反弹,是帝国宗教局二十年如一日的工作,才慢慢掌握了本地的信仰。 而哈密的人口结构也在发生着变化,早期,这里绝大多数都是叶尔羌人,但是移民不断涌入,汉人和蒙古人所占的比例逐渐提高,超过了叶尔羌人,这并不意味着叶尔羌人的减少,叶尔羌人的绝对数量还是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早在十几年前,以帝国宗教局主导的经学院倡导了本地的宗教改革,清理了来自西亚的宗教影响,革新派渐渐取代了原本的宗教流派。这个流派倡导简单的宗教仪式,直接切断了本地与麦加的联络,新一代的天方教徒已经不在把前往麦加朝圣当成人生的重要目标,世俗化的程度越来越高。 而这次外藩改制进一步推动了叶尔羌一族中的宗教改革,因为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帝国外藩体系之中的叶尔羌贵族已经成为了本地最为保守的宗教势力。很多外藩贵族像是吐尔逊家族那样,不仅让家族子弟介入到工商业之中,还通过进入经学院学习的机会掌握信仰,一直以来,这种情况屡禁不止,现在随着外藩贵族的一扫而空,今后再也不是问题了。 当然有得必然有舌,在理藩院治下,宗教税一直都是重要税种,以往的叶尔羌的宗教人士会在本地收天课,后来理藩院治理后,宗教局把这个权利收归国有,各地的寺庙成为了为帝国赚钱的场所。而现在,随着叶尔羌百姓对宗教的热情逐渐减少,宗教税是越来越少了。 巴格尔算是移民团里的名人,但艾丹伯克对他的态度也仅仅是点到为止,真正得到艾丹伯克最大热情的还是派遣团里那些工程技术人员。艾丹伯克如此招待大家其实是有一个想法,他想在短期内促成哈密到吐鲁番铁路的修建,中期希望这条铁路可以延伸到伊犁,而长期,则希望铁路到达兰州,与兰青铁路连接起来。 而铁路建设不仅需要海量的资金,更需要工程技术,艾丹想要让派遣团的这些工程技术人员沿途考察铁路线,尽快的把这条线路定下来,好在理藩院那里审批。 巴格尔原本以为,这只是艾丹伯克的心血来潮,但他很快发现,这位伯克是有备而来。 诸如本地煤矿开采、维修行当等配套的产业,艾丹也在推动之中。甚至说他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准备好了会铁路筹措资金,在银行贷款是一方面,发行地方债券的门路他也已经打通了。而艾丹伯克也一力促成关西绥靖区与甘陕两省的合作,他认定,帝国西北行省铁路建设与维护能力的提升,肯定可以推动关西绥靖区的铁路建设的推动。 而艾丹伯克游说的最重要人物其实是尚在南疆地区的英王李昭奕。 李昭奕此番来南疆,就是参与外藩改制的,已经在南疆呆了快一年了,是他说服了很多叶尔羌外藩贵族,放弃以武力或者宗教活动对抗外藩改制,转而选择迁移到印度去。这也是理藩院对于本地外藩改制的最后的和平努力,如果在英王出面的情况下,仍然无法劝说那些人的话,最终只有使用暴力这一条路。 李昭奕很年轻,他在这件事上很努力,办法也很简单,直接从西北陆军之中调遣了一个混成旅带在身边,让他的行动更有说服力。而在去年,大部分的外藩贵族已经被他说服,要么就地接受改制,要么迁移去印度。 不过说起来,英王在南疆最看重的并非这次外藩改制,而是经济的发展,一路西来,他发现,母族叶尔羌人的生活环境和经济发展情况都比较差,他没有立刻折返回京,就是在调研这件事,李昭奕和艾丹伯克在去年也一起讨论过,二人一致认为,在南疆,最有潜力的行业就是棉花种植,只不过应该建设一条铁路,把南疆的主要产棉花区联动起来,才能发挥当地的优势,并且给予南疆百姓更多的选择。 这与倡导发展铁路的艾丹伯克不谋而合,而艾丹也向本地的百姓展现了他的另一面,虽然是外藩贵族出身,但是在经济发展上,艾丹可是能力不俗,至少他可以骄傲的告诉旁人,在帝国大学,他的经济学可没有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