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走访
时令进入十月之后,整个淮阳郡或者说整个天下都进入了一个很慵懒的状态。年度政绩考核“上计”早已结束,该升的升,该降的降,一切都等来年。 阳城县,该收的的税也都已经收过,大小吏员每日里除了坐着就是坐着。几名小吏员晒着太阳,谈论最新的话题。 “那个守都田啬夫鹏,今年刚刚十八,就结发。也不知道他翁、媪到底怎么教养的此人的。” “据说鹏翁、媪早逝,并没有人管教。可礼义重于天,他不该不知道这般年纪是不能结发的。” 古时不论男女都要蓄留长发,到他们长到一定的年龄时要为他们举行一次“成人礼”的仪式。男行加冠礼就是把头发盘成发髻,谓之“结发”;然后再戴上帽子,就是加冠。 显然,仅仅十八岁的张鹏是没有资格结发的,他只能将头发束起,谓之“束发”。可这样一来不但十分不便,还不卫生,所以他干脆将头发结起。不成想因为此事就被别人议论了。 不过,别人议论他的缘由可不单单是因为头发,就听有的吏员开口道:“我好像听说鹏与咱们的县丞关系匪浅,这人大概是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了。” “刚上任,鹏就下去乡里。这秋收都完事了,到田间地头能做什么事。再者说,他不过是个‘守都田啬夫’想立威,也忒心急了。” “哈,就因为带着个‘守’字,他才不得不急。只要来年有合适的人选,郡中还是会任命新的都田啬夫到任的,鹏现在不抓紧时间表现,等落了雪可就再没机会喽!” “哈哈!” 此语引发一阵哄笑。 有人纳闷:“难道现在就有机会?” “嗤!”旁边的人不阴不阳地笑道:“咱们这位守都田啬夫可是要冬种嘞,你不晓得?” “冬种!?” “怕不是疯了吧!” 这些议论声一句句都不怀好意,张鹏的年龄与做派明显没有得到同僚的认同。这个被认为疯狂、急功近利、不讲礼数的小子,头上盘着和年龄不符的发髻,风尘仆仆的进入了麦积乡的地界。 麦积乡,顾名思义,就是以大量种植难食之麦而闻名的阳城县二十六乡之一。 除了陈胜和硕之外,守都田啬夫鹏还有官方随从。他此次带了两名吏役,加上陈胜和硕,五人在麦积乡北边的山区里穿行之时,路边的百姓看到他们都主动退让。 除了这五人穿了吏服,每个人都带着家伙。即便是夜不闭户的淮阳地区,也难保翻山越岭时不会遇到流窜的贼寇,五名有精良武装的吏员肯定有很强的震慑力,可以打草惊蛇,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五人进了村子,走到当地富户门口之时,周围已经远远围了不少百姓注目观看五位吏员。 “大兄,这家真的是当地富户?”硕忍不住问张鹏。 身为翠花乡人,家里又在县城的贾市开了工肆。硕眼界大开,对于富户的判断标准高了几许。更重要的是,他们从临近种粟的粟积乡过来,即便是相距十几里地,两边的百姓情况就大不相同。 “守都田啬夫,此家就是本乡富户。”跟着来的吏役连忙答道。 张鹏点点头,脸上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心里面却有些高兴的。 粟积乡土质较好,所以种植对土壤要求较高的谷子;而麦积乡则土质较差,只能种植对土壤适应性较强的小麦。 可惜现在大秦是以粟缴税,麦积乡的人每年都要把种出的麦子拿去同粟积乡换取谷子。对方趁机抬价不说,还经常冷嘲热讽,让麦积乡的人大为不爽。 两边仅仅就隔了十几里的山路,生活水平差距却颇为明显。粟积乡的房屋明显要好过麦积乡,黔首的服饰与精气神也大不相同。不平则鸣,老百姓们对锦上添花的事情并无兴趣,他们需要的是雪中送炭。越是穷困的地方,这种需求就越强烈。 迈步向前,张鹏走到了富户门口。不等吏员上前叩门,大门就已经打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走了出来,他有些战战兢兢的先给吏员行礼,接着问道:“不知道几位上吏有何贵干?” 张鹏走上两步,用温和平静的语气说道:“吾乃本县守都田啬夫,风闻尔麦积乡与粟积乡因秋收换粮生了纠纷,险些耽误了秋征,故特来查看。” 中年人听完之后脸色大变,片刻之后他就脸露无辜委屈,“这位上吏,不知何人诬告。你可万万不能信了他们。粟积乡那边的人有钱,为人凶狠。我等与他们争执从来都没占了上风。还望上吏明鉴啊。” 陈胜听了之后脸上忍不住露出不屑的表情,似这等言语他在外面闯荡的两个月里可没少听。张三在背后说李四的坏话,他乍一听还觉得李四是个坏人,可等见了李四却又被告知张三是如何下作。其实张三和李四都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 硕对麦积乡的人也没什么好感,他家已经从雇农变成了小富户,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心中也有自己的看法。浪荡无赖讲富户们为富不仁欺压黔首,怎么看都没有道理。即便富人不是好鸟,浪荡子就是好人么? 这几日硕陪同张鹏一直在粟积乡走动,几乎拜访了粟积乡所有的田典、里典,硕只能说富人能够致富,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就如同自己家,是在大兄的帮助下致富的,并不见得就得压榨穷苦人。所以他他对粟积乡的那些人评价比较高。 心中不忿,硕忍不住哼了一声。哼声方落,硕就见站在自己身边的大兄用手推了他一下,然后张鹏上前一步,温和的说道:“既然汝言至此,那总是有些说道的。俺···本吏来此地,就是要走访一番。这位长者可否给我讲讲你的道理?” 中年人连忙行礼,“小的在上吏面前不敢说道理,只是粟积乡那边的人欺人太甚。我就给上吏讲讲他们平素所为,上吏就知道我等冤枉。” 见中年人肯说些事情,张鹏喜道:“吾等不便进门,长者可否给我等一些席子,吾等走了老远的路,腿脚累了,咱们就坐在门口说话。” 秦朝对公务人员是有严格要求的,即便是上门办案的求盗、游缴或亭长也不能无故入门,否则被打死了可没处说理去。 这一点和后世国外很像,非常注重保护百姓的私有财产不受侵犯。所以张鹏等人虽然身为吏员,能不进门还是在门口更好,免得落人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