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痛苦
果然，二人从混乱不堪的仓库走了出来，就遇见了鬼魅一般的王主管。 “我一直在车间找你，好你一个朱班长，脱岗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告诉你，朱班长，这儿可不是咱们质量部的地盘，上班时间，你不要瞎乱窜岗。”王主管脸色铁青，说话阴冷，低声骂道。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王主管，是我找到他的，我之前没有怎么接触过注塑行业，现在要在你们这里驻厂，也想了解下产品知识，是我找朱班长过来给我讲讲的，不好意思，影响了你们的工作。”王十一立刻走上前微笑着说道。 自己是客户，王主管总不能数落自己吧。 “噢，是这样啊，没有关系。”王主管的脸色变得稍许好看了些，是的，要发脾气，他总不能当着客户的面发。 一看王主管面色缓和了一点，朱舟就低着头走了，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机器轰鸣的注塑车间，走到了一台高挂着“正在调试”铭牌的注塑机旁边。 四周的热风不断吹了过来，让人无法躲藏。 这时候，闷热的车间里，朱舟感觉上空突然刮起了一阵冷风，比农历十二月的北风还要冷，刀割一般难受，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上下牙齿格格格地作响。 一地阳光里，王十一也走进了车间，走到了抽检工位，太多的产品等待着他抽检，没有了朱舟的帮助，王十一不得不打气精神来。 在泰柯公司，出货是第一位的大事情，他王十一只不过是把检验产地从泰柯公司挪到了普拉斯塑胶厂而已。 忙碌了一天，晚上回到宿舍，里面空荡荡的让人忧伤！ 普拉斯赚钱的秘密就这样被揭开了！王十一的脑海里不断浮现着普拉斯仓库的黑料，劣质包装盒上连出厂日期厂家名字都没有。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眠。 “原来是使用黑厂的原材料为我们生产产品，难怪会产生暗裂现象。”王十一对自己说道，这时候，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矮矮胖胖的陈老板，那十根肥溜溜的手指上，缀满了的珠宝和戒指，光芒四射，差点要亮瞎了他的眼睛。 浮现出陈老板不断朝着八号技师胸前那道欲壑里塞钱的龌龊画面。 不义之财！ “陈老板目前正在考虑从香港移民到美国，如果真的移民了的话，那么他的这间工厂有可能就摇身一变，成为美资企业。”唐老鸭的声音再次回荡在了王十一的耳边。 “暴利，真是暴利啊！”王十一吐了一口烟，嘴里喃喃自语。 一家看似很不起眼的小厂老板，竟然计划要移民美国，不是暴利是什么啊？ 如果这暴利来得合法也无所谓，那是你的能力，是你的八字和命生得好，可这陈老板发的是不义之财啊，合同上分明写的是进口原材料，实际生产采用的是黑厂生产的低劣的产品，难怪价格上可以战胜众多竞争对手。 揭发他！对！一定要揭发他！王十一的内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正义感来，将手里的半截香烟一扔，冷笑了两声后，霍地一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王十一，你是一个充满正义的人，你已经查到了问题的根源，就必须把问题向公司如实地反映清楚，要么让他陈老板彻底地整改，要么就取消他普拉斯塑胶厂的供应商资格！”他不断地鼓舞着自己，颤颤抖抖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战斗机手机握在手里，让他热血澎湃！ 他在手机上查找着品质经理陈大卫的联系方式，翻动联系人菜单的时候，狡猾哥的手机号码，如同一个古怪精灵一般，一下子就蹦出在了他的眼前。 一看到狡猾哥的手机号码，王十一就迟疑了一下，向公司反映这么重大的事情，是不是应该先咨询一下狡猾哥？听听他的建议？ 进泰柯公司是他介绍来的，自己做这么大的决定，一定要跟他商量一下。 两年前，自己也是主持正义，在艾莱克电子厂，热血冲顶，挺身而出，教训了杰瑞厂长，结果把工作丢了。 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这么晚打扰别人行吗？ 不管了，这个电话不打，自己一个晚上都睡不好！ “对，先跟狡猾哥谈谈！”王十一对自己说道，他这么一想，就把电话拨了过去。 手机的电话足足地响了四十秒钟，才听到狡猾哥怯怯地“喂”了一声，跟小偷一般谨慎。 紧接着，那电话里又隐隐地传出来一阵女人失落的声音：“该死的电话，老娘刚在兴头上，简直是吵死人了。” 王十一听出来那女人的声音是莫陌发出来的。 是的，夜晚十点了，还骚扰人家，真不是时候，可是电话已经接通了，他王十一总不能把电话挂了吧！ “嘘，老婆大人，我的电话已经接通了！你说话他听得到，咱们的大戏等一会儿再来演！”狡猾哥的声音很低。 狡猾哥什么时候有老婆了？不过叫女朋友为老婆，似乎意味着关系更进了一步。 关系都已经进到床上去了，不叫老婆哪该叫他什么呢？ “王十一啊！你在东莞厚街那边怎么样了啊？”狡猾哥咳了几声嗽后，拉长了声音问道，前几天来东莞的时候，他们在电话里聊过一阵子的，王十一跟他说了出差的事情。 “东莞哪能跟深圳比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成天呆在注塑厂里，五月里太阳大，热死了！不但热，噪音大，空气都是臭的，比迈特五金厂还要差！”在熟人面前，抱怨一番是很正常的。 “牛盾盾让你去，他跟我说过，我本来想跟他说派别人去的，你最近刚从老家出来，出去见见世面也好！”狡猾哥说道。 “狡猾哥，你说得没有错，我一来东莞，就见了很多世面啊！”毕竟是老同学，说话没有那么多弯要拐，王十一准备直奔主题了。 “你说来听听！”狡猾哥笑着说道。 “我刚来东莞的第一天，胖子老板就请我们出去吃日本大餐，清淡得很，他们吃得津津有味，我根本就提起胃口。”王十一对日本料理印象深刻。 “唉，你傻啊，不多吃一点！”狡猾哥说道。 “接下来，胖子老板把我们拉出去洗脚，我看那洗脚盆里垫了塑胶纸的，不会染上香港脚吧？”王十一至今仍心有余悸。 “哈哈哈，这个你也担心啊，不会的，你放心好了！”狡猾哥一听香港脚，就笑了起来，因为他就是香港脚。 他的那双香港脚就是在深圳染上的，难不成是在洗脚屋里洗多了？ “那我想多了，那天晚上，陈老板还给了我五百元红包！”王十一继续说道。 来东莞厚街，这经历太奇特了，他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不错啊，五百块不是少数目了，普工的底薪都没有五百块！下次去供应商那里，你让牛盾盾多带你出去几次！我现在跑业务，时间多，下次让你们牛主管也拉上我，我也想要红包。”狡猾哥笑着说道。 “那我跟牛主管说一声，你明天过来吧！”听到狡猾哥的笑声，王十一忍不住开玩笑道。 “王十一，你还是说点正经的吧，大半夜打电话给我，你不会就告诉我这些吧！你上次跟我说，你要去处理产品质量问题，现在有一点眉目了吗？”狡猾哥问道。 “产品质量的问题，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供应商给我们做的产品使用的是黑厂的原材料！”王十一低声说道。 “王十一，这话没有调查清楚，你可不要乱说！这个风头，你不要出！”狡猾哥说话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 这可是重大事件啊！ “狡猾哥，千真万确！他们仓库里还有很多黑厂的料，是车间里的一个湖南人告诉我的！”王十一心想，你不相信，我把证明人说出来给你听，再说，这一切都是自己亲眼所见啊。 “老同学，你冷静一点，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牛盾盾知道这件事吗？”狡猾哥问道。 “他啊，一到东莞，就找以前的老同事打麻将去了，输了两千块，病了，现在请假了！”王十一对牛盾盾所言深信不疑，相信他是打麻将输了钱。 他也曾一度怀疑他出去是找嫩樱桃了。 “人为利死，鸟为食亡，王十一，你不过是刚刚进去的新人，一个技术员，你别把自己太当一回事了，查这个，查那个，这件事情，你听我的，就到此为止了，你要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也不知道，你如果汇报上去，就等于破坏了别人的利益，人家是不会放过你的，而你得到的好处是什么？你想过没有？最多也就是部门主管会认为你能干而已，功劳都是他们的，你不会有一分功劳，我劝你不要出这个风头，兄弟，你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好了。”狡猾哥初中毕业就出来了，在外面已经干了差不多六年了，积累了很多社会经验，说话也很圆滑，全然不像王十一，棱角分明。 “老同学，我是公司派过来调查产品质量问题发生原因的，我查到了问题的根源，不讲出来，我的心里如鲠在喉，好难受啊！”王十一说道。 “老同学，你出差，有牛主管在那里，问题解决不了，也跟你毫无关联，你不过是一名刚进厂不久的技术员而已，派你去，更多的是让你去学习，不是让你去解决问题，听我一句劝，你就老老实实做一个聋子瞎子。”狡猾哥说道。 “好吧！”王十一悻悻地答道，心中顿时感觉无比失落，刚才那股汹涌而上的正义感和誓要把皇上拉下马的劲头，被老同学狡猾哥一劝说，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你别想太多了，早点睡吧！”狡猾哥听到了王十一的无奈，劝说道。 “老公！老公！你说话有完没完的啊？你别说了，人家兴致正高，等不及了！”莫陌低低的声音又从电话里传了过来。 王十一还来不及说上一声“晚安”，那电话就被人匆匆地挂了。 躺在床上，王十一仔细回想了一下老同学狡猾哥的话，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不愧是做老江湖，看问题看得比自己深刻多了。 不过要为那个陈胖子死守这个秘密，看着他在人前风风光光，王十一总觉得自己在良心上受到了道义的谴责，这让他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