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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要恋一百年 第六十八章:呜咽的水稻

    父亲和母亲的关系一直不睦。

    但愿天国里,他们不再争吵,不再互相伤害,能够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何雪忆凝望着那朵飘过深圳高楼的白云,陷入在了回忆的泥淖里!

    她的母亲王小玉是自杀死的。

    在她读初三的那年,她的母亲死在了自己劳作的稻田里。

    在何雪忆最初的记忆里,身材魁梧的父亲何大勇,那时候就是一个人渣,好吃懒做!

    即便是农忙的时候,他也常常会赖在那张杉木制作成的旧床上,等到太阳升起有树稍高了,才会缓缓从床上爬起来,慢慢悠悠地伸伸懒腰,然后才踱步去将门打开,走出来,仍不会忘记对着太阳打一个意犹未尽的哈欠。

    太阳先生,早上好,你起得比我早啊!

    她的母亲叫王小玉,模样秀美,但身材矮小,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起床下地了。

    每年的七八月,在舂城是“双抢”的时期,头季的水稻需要及时收割,熟透的稻谷如果不及时收割,就会掉落在稻田里,而第二季的秧苗也必须赶时间插到稻田里,晚了,秋天气温低下去,水稻的产量会大打折扣。

    这是一个忙碌的季节!

    也是庄稼人起早摸黑的季节!

    她一个人静静地下田收割,抱着收割的水稻,堆放在田埂上,等着何大勇挑到打谷场打禾。

    整整一个七月,顶着炎炎夏日,她埋头进稻谷的时候,弯腰的稻穗把她淹没在一片金黄之中。

    她一个人割禾的时候,恨自己的男人!也恨自己!

    恨不公平的命运!

    当初嫁给他的时候,就是冲着他那身健壮的肌肉,三里五里都找不出这样的男人,农村里,找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找一个疼爱自己的男人,下地的活干得就少一点,是每一个女人的梦想。

    何大勇也喜欢她,她有美丽的容颜!

    那最初的日子,就是王小玉渴望想要过的日子。

    自从生下一个女孩之后,何大勇就变了!

    为了生下这个女儿,她落下了一身病,不能再有生育了!

    然而何家需要一个男孩!

    她不能给何家生一个男孩,这就是命!

    田间的活,有轻有重,有一些必须是男人要完成的,比如手扶犁把翻开稻田,比如用肩膀挑禾去打谷场,这些还是得指望何大勇,她有时候不得不喊自己的男人去劳作,甚至是用哀求的口吻。

    “大勇,山边的那丘田,冬天没有蓄上水,都开拆了,眼看现在是春雨雨水多,你快点把田犁了,也好莫漏水啊!”一天,戴着斗笠穿着雨衣的小玉在家门口哀求道,农村的那些田地是靠天吃饭的,水稻的生长需要水的滋养,稻田如果漏水的话,十有八九收成是没有保证的。

    “小玉,你不要啰嗦,我晓得了,明天就去犁田。”何大勇根本就没有将田里的事情放在心上。

    “唉!让你犁田,比请天老爷还难,你总是一天推一天,再不犁田,万一这老天不下雨了,那丘田就荒了!”小玉语气里有点愤怒,也有点无可奈何。

    “说了明天,就是明天!”何大勇语气生硬地说道。

    小玉也不再说话了,自己拿起舂锤去整固田埂去了,何大勇之所以这样对她,她知道是自己的错,自己没有给男人生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这让那个原本壮硕的汉子,失去了对生活的热爱。

    失去了激情的男人,是冰冷的!

    那个家,也是冰冷的!

    何雪忆读初三的那年暑假,她正在补课,那天,太阳很毒辣,她的母亲小玉在稻田里收割完了最后一亩田的稻谷后,坐在杂草披覆的田埂上,深情地凝望了一眼村庄的方向,慢慢地拧开了农药盖子,悄悄地将一瓶味道苦涩而气味难闻的农药一饮而尽。

    她已经绝望了!

    没有男人的爱,这日子何时才能有一个尽头?

    “王小玉喝农药了!”一阵声音,在农村的上空滚过。

    正在睡梦中的何大勇,被那一声叫喊声惊醒了。

    什么?小玉喝农药了?

    何大勇从床上一个翻身,就跳了下来,汗衫还没有穿好,撒腿就跑。

    他高大的身影,风驰电掣一般在空旷的田野里刮过!

    到了稻田的时候,他发现自家的稻田已经呈现出收割后的一片空白,而他的老婆小玉则倒在田埂上口吐白沫,手里紧紧捏着一把成熟的稻谷,已经死在了旷野里了。

    而不远处,一身黑衣的野生的禾鸡,在金黄的稻谷上飞翔着,发出格格格的声音,将旷野的宁静撕碎。

    高大的何大勇“扑通”一声,跪在了老婆的身边,大声哭喊着小玉的名字,大声地骂自己不是一个好东西!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世界上,有些事情可以后悔,但是大部分事情,都会让人追悔莫及,每个人一生的故事中的每一个句子,其实都是由血和泪写就的。

    小玉的死,在何雪忆的故乡舂城老樟村,很快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的头条新闻。

    “哎唷,小玉,多勤快的一个人啊,命真苦,就是被何大勇那人渣给活活气死的。”夏夜里,一个五十来岁的村民汉子,在屋门口的樟树下摇动着蒲扇说道。

    “你瞎了眼睛说话,何大勇,以前可是咱村里干活的能手,是一条汉子,可是小玉生的是女娃,他没有后,你说他生活还有什么奔头?不懒散才怪。”一个年逾六旬的老妇人说道,她之所以这么直接地点评别人,是因为她为自己的老公生下了四个儿子,在舂城的农村,有儿子,就有天下,也就有戏。

    “生儿生女,这是上天注定的事情,这真怪不得小玉。”那个村民汉子说道。

    老妇人听了这么一说,在黑暗里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小玉的“头七”一过,第二天天还未亮,何大勇就从自家鸡笼里摸出一只老雄鸡,用闪光的刀宰杀后,放在大锅里清蒸,然后用海大的碗剩了,放在竹篮里,一个人就着凌晨的星光,提到了小玉的坟墓前。

    他静静地点燃一根旱烟,坐在坟前,仿佛婆娘就在身边,可以互相诉说心事。

    忽然间,这个高个子的男人掩面放声的大哭了起来。

    “小玉!小玉!”他仰首青天,大声呼喊着老婆的名字!

    回答他的是一把秋风的呜咽。

    小玉的坟地掩身于一片南方杉树林中,秋风一吹过,发出“呜呜”的声音,除此以外,四周是一片寂静。

    天放亮的时候,他就搭车走了!

    他要去远方的工地打工挣钱,这辈子欠老婆小玉的是没有办法还了。

    女儿何雪忆成绩一直稳定在学校前三名,今后一定要好好挣钱,挣钱供她上大学!

    女儿考上大学,毕业以后,能够顺顺利利地从舂城的大山里走出去,这也许是对小玉在天之灵最好的告慰吧!

    然而生活竟然是如此残酷,他死在了去年的八月,死在了女儿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前几天。

    七月份成绩出来的时候,女儿的成绩高出重点本科四十多分,他就知道,女儿肯定会被大学录取,他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梦中呼喊着老婆小玉的名字,一定是她在保佑,保佑何雪忆考出了如此优异的成绩。

    他本来已经跟包工头请好假,九月份送女儿去大学新生报到的,结果,一场意外发生了,他从六十米的高空,完成了生命里的最后一次自由落体运动,掉进了江河里,尸骨无处可觅。

    他再也无法送唯一的女儿上大学了!

    这或许是他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