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楼脆脆

    从贝壳饭店出来，程黎平先回了趟家。老妈这几天总是埋怨他不带田梓橙回来吃饭。程黎平电话里头解释不清楚，只好回家告诉老妈，土地测量中心琐事太多，恐怕得过段时间才能腾出空来。老妈说：“那橙子的家里人呢，到底是干嘛的，什么时候才能见一见啊？”

    程黎平说：“她是南方人，家里人在北京工作，有个弟弟在读公安大学，差不多就这样。”

    老妈问：“那她爸妈干什么的呀？”

    程黎平压根儿就不知道，只能含糊其辞，说田梓橙没透露，估计身份不低。母子俩正在讨论田梓橙的事，老爸喜气洋洋的推开门进来了，手里还提了两瓶鹿楼大曲。

    “啥事儿，这么高兴？”程黎平巴不得可以尽快转换话题，马上跟老爸打招呼。

    老爸往沙发上一坐，兴高采烈的说：“程家村那边开始预售了。”

    程黎平说：“不是一个月前就预售了吗？按照工期，再过几个月就要交房了。”

    老爸说：“不一样，上次预售，底价是八千。今天预售，价钱抬到了一万一。一平米多三千块钱，咱那房子是118平米，相当于多了三四十万呢。”

    程黎平哈哈一笑，说：“一万多的住宅，卖给谁去啊，省城的房价也才一万出头。”

    老爸说：“叫你多看新闻，你还笑我迂腐。人家新闻里都说了，煤炭电子商务中心已经投入运营，过两天省煤化工集团的董事长，还有省里面的其他领导，都会过来剪彩呢。”

    老妈说：“那个董事长，是不是郭书记啊？”

    老爸说：“对啊，就是他，黎城前任书记郭安通。”

    老妈撇了撇嘴，说：“那个人有点不干正事，这个啥电子中心，不一定能弄好。”

    老爸说：“这你就不懂了。除了省煤化工集团，还有一建集团，省国资委，据听说北京那边也要来人呢。这可是大事，郭书记当不了家的。”

    二老聊的不亦乐乎，程黎平倒乐的清闲，自己跑到厨房去做饭。虽然名义上是饭店老板，但程黎平的手艺可不敢恭维，弄的整个厨房乌烟瘴气，烧出来的菜跟色香味完全搭不上边。老妈尝了一口，笑的前仰后合，说如果没有小方主厨，靠你这厨艺，搞不好饭店一天就破产。

    程黎平很有自知之明，笑呵呵的不说话。陪爸妈吃完了饭，程黎平又去城西富人区，看看露天泳池的进度如何。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丁二似乎变成了职业装修经纪人，一本正经的汇报说：“地块范围已经挖好，排水系统和补水系统也弄好了，就差设备材料了。”

    程黎平点点头，让两位有经验的工人选择相应材料，回头自己亲自订购。回去的路上，丁二挠着头说：“程哥，咱们好歹也是开公司的了，一直坐公交车总有点不合适，要不，还是把那辆车再买回来吧。”

    程黎平说：“现在还没什么钱，不能打肿脸充胖子。等年底吧，如果可以从程家村那边多接几个工程，年底的时候换辆好车。”

    丁二点点头，说：“那胡闹的事呢，程哥你打算帮他出气吗？”

    程黎平说：“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跟胡闹年纪差不多，告诉他，男子汉大丈夫一定要学会隐忍，只有这样，才能击垮比自己强大的敌人。”

    丁二似懂不懂，但他相信程哥说的没错，于是爽快的应了一声。

    又过几天，杜德永脱离危险期，转进加护病房。程黎平听说此事后，特意买了一个大花篮过去探望杜德永。杜德永满脸胡茬子，脸色苍白，看见程黎平便无力地笑了，说：“差点去见马克思，都不知道是谁打的黑枪，真是丢人到家了。”

    程黎平笑着说：“正常，我也差点被他崩了。”

    杜德永表情有些怪异，说：“这么厉害？现在情况怎么样？”

    程黎平说：“不是敌人，放心吧。”

    在医院里待了没有几分钟，马先重跟谢和平也来了。马先重只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向程黎平和杜德永告辞了。谢和平一屁股坐在看护椅子上，不满地说：“老杜，你是因工受伤，王局和几个副局都不过来探望，真让我们一线警员心寒。”

    杜德永笑道：“谢大队，你是领导干部，可不能这么乱说话。再说，受伤的是我，你怄的哪门子气？”

    谢和平说：“我就是有点看不惯。”

    杜德永说：“看不惯也得忍，咱们玩的是命，他们玩的是政治，是脑子。”

    谢和平说：“拉倒吧，跟我们部队上一个样。”

    杜德永嘿嘿笑了几声，说：“有个事儿你还不知道吧？那个叫鲁大彪的，就是毒杀陈度帆的凶手，上个月被判了。死刑，没跑。”

    这是程黎平意料之中的事。鲁大彪要脑子没脑子，要功夫没功夫，纯粹靠一股狠劲来唬人。在陈度帆身边还能吃香喝辣，结果被六叔和王智浜一忽悠，竟然毒杀了陈度帆。陈度帆一死，鲁大彪还有什么用，妥妥的替罪羔羊。如若不然，为什么王智浜和六叔能置身事外？

    杜德永也就是顺便提了一下，看程黎平没有反应，马上转换话题：“从小到大，还真没受过这么重的伤。昏迷的时候，老觉得自己挺不过来了，没想到啊，哈哈，老子命硬。”

    谢和平说：“嘴硬，人家枪口就没往你脑袋上打，要不然你早披上国旗了。”

    杜德永笑道：“披国旗，我还不够资格吧。”

    三个人正在那里胡扯，谢和平的手机突然响了。谢和平拿起手机说了两句话，瞪着杜德永说：“又出事了。”

    杜德永说：“出啥事了？”

    谢和平拿起帽子就往头上戴，一边走一边说：“程家村的一栋新楼房塌了。”

    程黎平也愣了，不是说过两天一大群领导就来剪彩吗，怎么好端端的一栋新楼房就塌了呢？

    蹭了谢和平的车子来到现场，只见工地外面警车、救护车停了一大片。市里的领导暂时还没过来，只有城关镇派出所的民警在维持秩序。倒塌的楼房位于工地边缘，靠近万通市场的路口，十字交叉地带。地面上到处都是散碎的建筑材料，水泥中露着细细的钢筋。

    围观的群众不停的在骂：“这不是偷工减料吗，这么高的楼房，地基不打稳，钢筋也不合格，明摆着坑人呢。”

    “可惜喽，下面还埋着十几个民工呢。”

    “都拍下面了，凶多吉少啊。”

    “就这样的房子，上午还抬价呢，都涨到一万一了！”

    “一建集团就是黑心建筑商，他们建设的楼盘，没一个不出问题。”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程黎平心里一阵冰凉。程家村的村民都选择了这里的房子，如果真的出现大面积质量问题，将会造成多大的灾难。虽说桃花仙庄的山脉不属于地震带，可连年挖掘煤炭资源，黎城地下都被掏空了，只要出现小幅震动，这些问题楼房都会变成楼脆脆。

    没过十分钟，一脸严肃的谭家霖赶到了现场。市局警察和众多协警强行将围观群众驱离，在外围拉上了黄色的警戒线。谭家霖脸色铁青，指示现场所有人员竭力全力救助伤员，一切医疗费用由政府财政承担。经过现场人员的全力抢救，从废墟下挖出四具尸体。另有几位民工身受重伤，被送上救护车拉到了医院。

    待医护人员走后，谭家霖气的把安全帽一把摔在地上，指着一建集团的负责人大发雷霆：“你们有没有把安全生产安全建设放在脑子里，有没有把老百姓的人身安全放在心上？这么重要的工程项目，为什么会出现如此惨重的失误？柯铮亮呢，施华标呢，你们要给我一个交代，给全体市民一个交代！”

    一建集团黎城分公司的全体工作人员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喘。躲在办公室里给总部打电话的柯铮亮和施华标更是胆战心惊，肠子都悔青了。按照规划，其实程家村地块建设楼房共计二十一栋，但分公司的规划人员告诉柯铮亮，挤一挤的话，可以建设二十二栋。

    柯铮亮跟一建集团总部的领导协商过后，决定改变楼间间距，从十字路口的位置多建一套楼房，未来开发成沿街大型商场。初步测算，光多出来的这一套楼，就能额外多赚几个亿。由于预估有误，柯铮亮抱了侥幸心理，在这栋楼上使用了一些残次钢筋。原以为能撑个十几二十年，没想到连俩月都没撑过。

    这栋楼垮了，最直接的连锁反应就是信任危机。大多数市民都会想当然的认为，其他的楼房也有质量问题。没买房子的直接打消购买计划，已经买过房子的肯定会汇集到售楼处要求退款——关键问题在于，程家村地块是黎城重点工程，一建集团和黎城政府先后投入了超过二十亿的资金，弄出这样的事故，这个责任可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

    谭家霖怒不可遏，在事故现场足足待了一个小时，才在秘书的劝说下返回市府。期间一位副职领导试图给谭书记戴上安全帽，却被谭书记直接拒绝了。“发生这样的事，我这个书记也有责任，”谭家霖痛心疾首的说，“市政府立刻组织调查组，跟一建集团监理处和质检部相对接，务必要查明事故原因，惩处相关责任人。”

    离开现场的时候，谭书记又回头叮嘱：“如果有购房者提出退房要求，一定要全额退款，必须要全额退款，我们不能把这种问题房子推给老百姓！”

    零零碎碎的掌声响了起来，很快，更多的掌声参与进去。原本沉重而伤感的事故现场，变成了敬颂谭书记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