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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霸道将军俏军师(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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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帕沙是志在必得了。
    数日后的傍晚,他在苍江沿岸走了两圈,在扑面而来的浪潮湿气间听着探子的回报。
    探子道:“有消息说,中原人早在三月前就开始造船了,花高价征集懂造船的木匠与铁匠,听说造的都是坚船、大船……”
    帕沙哂笑,将一颗小石子踹入滚滚江水之中。
    待探子退下,一旁的副将走上来,也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帕沙:“明白了?”
    副将:“属下明白。北府军这是做给我们看呢。”
    帕沙笑道:“若是真要渡江正面硬撼,又何必这样大张旗鼓,四处宣扬,像是生怕我们不知道他们会把主力都集中在江边,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江战似的。”
    副将:“那……?”
    “台子搭好了,戏就算再假模假式,也该好好唱上一段。”帕沙道,“我想,北府军定会选一个顺风势的日子,趁夜渡江。若我是那时停云,会将声势做得越大越好,甚至诱导长陵与稻城出兵来援。”
    副将道:“没错。中原狗子就是这般爱玩弄心术。”
    “玩弄心术好啊,就怕他们玩弄不好,反受其累。”帕沙道,“突袭战术,利用内探干扰视听,故布疑云;再辅以侧击战术,不过是想要我等分兵而战。细细论来,这时家的小狗子倒是很有几分小聪明。可他忘了兵家最讲究避实就虚,他玩这样一套实实虚虚,反成自戕。……陆上防御做得如何了?”
    副将:“陆上防御之事请将军放心,属下计算得清清楚楚,北府军此次能调动的人马,最多也只有三万人。我们归宁地处江中地带,有精兵三万;长陵在江之上游,有一万五;稻城居下游,也有两万精兵,哪怕北府军倾巢出动,我们亦是无惧。我们的主要兵力已经秘密向归宁方向前进,所有探子都放出去了,日夜监视,时刻回报。”
    帕沙点一点头。
    副将又说:“属下今次来,是想请教将军,江防要如何布置?”
    “江防绝不可弃。”
    帕沙虽然蔑视中原之人,但也绝不至于自大忘形。
    他斩钉截铁道:“他们既然趁兴而来,我岂能叫他们败兴而归?选二十艘铺好稻草的空船,泼上火油,选三百名懂水性的士兵驾船相迎,鼓噪呐喊,待驶到近旁,等他们避无可避,船上人便点起火来,潜入水底,游回岸上。岸上备好充足的火油,以资火箭之用。”
    他俯身捡起一块石头,发力扔至江中。
    石头溅起的浪花迅速被江涛吞没。
    帕沙道:“……彼时,我要让整条苍江,变成一条火江。我要那火光,烧得南疆王宫里都看得见。”
    与此同时,在江对岸。
    坐在山崖上的时停云,将口中吃净的酸梅核滤出,扬手抛至江中。
    江面宽阔,浪急风大,尽管他膂力过人,小小的话梅核落入江水中,仍是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汹涌的江涛毫无停顿,从时停云和严元衡的脚下滔滔流过。
    二人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身后还有两头牛在低头吃草,远远看去,像两个年轻的牧牛人,在山顶闲坐吹风。
    而他们实则在观察前线。
    时停云又拈了一枚酸梅送入口中:“象5进3。”
    严元衡:“马6退7。”
    时停云不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他。
    严元衡沉吟片刻,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盘我认负。”
    时停云笑:“六比六。总算打平了。”
    他们面对江水,已经你来我往地下了一个下午的盲棋了。
    时停云拿着装酸梅的小瓷罐向他示意,严元衡摆手拒绝。
    在三天前与南疆小股军队的一场交战中,严元衡的左手手背被剑划了一道,伤口不深,但还是惹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左手被麻布整个儿包裹起来,直接缠到了指尖。
    时停云闲来无事,索性拿过他的左手涂鸦。
    这是时停云的老习惯。
    他觉得,若是身上有伤,被白布裹着,总觉单调无趣,看着也闹心,因此酷爱在别人和自己包扎的地方作画。
    不少伤兵营的军士身上,都有他留下的墨宝。
    时停云持着半根木炭笔勾勾画画,严元衡便低头看着他的发顶。
    时停云画了一只大雁,抬头问:“我画得如何?”
    严元衡抬头看着山边归巢的鸟迹:“嗯。还不错。”
    时停云放开了手。
    严元衡上扬着的嘴角落下来了一点儿。
    他问:“怎么不画了?”
    时停云:“天黑了,看不清。”
    严元衡从怀里摸出一截蜡烛。
    时停云:“……你来过夜的啊。”
    严元衡有点脸红,不好说自己想与他在山间观察一夜这等惹人误会的昏话,便装作低头点蜡的样子,镇定道:“我……以防万一。”
    有了细微的光照,时停云把收好的笔又拿了出来。
    严元衡提要求:“再画一只。”
    时停云笑道:“好,末将遵命。”
    很快,严元衡抽回手来,看着手背上的两只大雁,心里很高兴,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了起来。
    素常果然与旁人不同,信笔涂抹都是这样好看。
    夏季白日酷热,夜间寒冷,唯有在将入夜时,气温才舒适些。
    微凉的山风吹到脸上,严元衡看着逐渐变成深黑色的江水,问道:“观察得如何了?”
    
            
                        时停云仰面躺在地上,手上拿着一条护颈用的黄巾。
    黄巾被直直吹向西南方。
    时停云将黄巾卷起:“不到时候。”
    严元衡吸了一口气。
    时停云似是料到他会说什么,侧过身来,用胳膊垫住一只耳朵,用黄巾把另一只耳朵塞上。
    严元衡果然道:“虽然时伯父赞同你的战策,可我仍是认为,让全部主力渡江作战,太过冒险。”
    他说:“我们造船的消息很难瞒住,如今连附近镇中的人都在问,是否真要有一场大战要打。若是帕沙部早有准备,我们此去,岂非自投罗网……”
    他说了许多自己的担忧,谁想半晌不得回应,目光再一转,时停云已经堵着耳朵睡着了。
    严元衡:“……”
    他低头看着时停云的睡相。
    时停云睡着的时候,不像他白日里那样恣肆,眉头轻轻皱着,像是有心事。睫毛很长,小扇子似的,触感又软……
    在严元衡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来回拨弄了时停云的睫毛数下。
    ……他被自己的怪异举动吓跑了。
    在远离时停云的地方小小呼了两口气,严元衡又折返回来,将熟睡的青年扶起,轻手轻脚地放上牛背,随后牵着两头吃饱了草的牛,往营盘方向慢慢走去。
    他反反复复地想,我到底是怎么了?
    牛身的颠簸让时停云苏醒了一阵。
    他看着前面一边牵牛一边埋头想心事的人,睡眼惺忪地叫:“……元衡。”
    严元衡转身:“嗯?”
    时停云:“没事儿,叫叫你。”
    严元衡:“……嗯。”
    时停云想起身,严元衡却道:“你不用下来。再睡会儿吧。这个我牵着。”
    是夜。
    严元衡回到帐中,军医为他换药,那微微染血的麻布被拆了下来,堆放在旁。
    军医殷切道:“十三皇子,您的伤口本来就浅,自身底子又好,只要再敷两日的药,连疤都不会留。”
    严元衡点一点头,并不很在意这些。
    军医低头,准备将拆下的旧麻布带走时,却遍寻不着。
    ……哪儿去了?
    莫不是方才没能照顾到,被十三皇子的贴身之人拿去处理了?
    军医一头雾水地走后,严元衡躺在被中,就着烛光,用铰烛芯的剪子,把那画着两只大雁的麻布裁下,贴身存放,又趁着夜色,悄悄把那剪坏了的麻布在帐篷根埋了。
    回到帐中,严元衡重新躺平,仍想不通,为何时停云与时惊鸿会那般笃定,帕沙部的主力已不在归宁之中?
    三日后,风势终于转为正南。
    帕沙坐镇归宁军帐主帐之中,把四下里的烛光点了个通明,看着帐外朝着正北方猎猎飞扬的旗帜,饮了几口茶,尤嫌不足悠远雅致,索性吩咐人取了“喀尔奈”来,一把七十二弦琵琶,弹出铮铮雄音,静待北府军自投罗网。
    果真,子时方过,便有隐隐的喊杀声自苍江上传来。
    ……来了。
    帕沙唇角含笑,镇定抚琴,琴声潾潾,宛若凤凰清歌。
    他的副将负责支应陆上来军,不在身侧,一名幕宾为他添茶,道:“将军弹得一手好琴啊。”
    帕沙道:“此乃家学,吾父擅于琴道,自幼教授。我自小便通五音六艺,此时弹战歌一曲,也算是鼓舞前阵将士了。”
    幕宾笑道:“南疆之风,必能将将军心意传达至各军之处……”
    孰料,话音刚落,便有一阵嘹亮乐音自江边传来,相隔数里,仍是雄浑壮阔,直干云霄。
    幕宾:“谁在吹唢呐?”
    帕沙:“……”
    是唢呐,吹的还是《百鸟朝凤》。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帕沙,也不很能想象得出,一支军队吹着唢呐打过江来,是怎样一副光景。
    他不禁嗤笑:小儿伎俩。
    越是如此,可不越是虚张声势?
    陆上的传令兵很快策快马到来,大声呼报:“将军,有北府军行踪!正在往长陵靠近!”
    帕沙不动声色地放下琴:“来了多少人?”
    传令兵道:“对方是夜行军,没有点火把。入夜后黑得很,也看不清有多少人,但副将军远观,尘烟滚滚,前后相连,队伍绵延起码百里!”
    帕沙抚掌:“下去休息。”
    幕宾不失时机地上前拍马:“将军料事如神!绵延百里的军队,起码来了两万多人吧。”
    帕沙不是吴宜春,并没有让身边人捧脚的恶习,但好听话谁都爱听。
    他优哉游哉地抿了一口茶,见江边天际被染红了大片,便知江边也是蓄势待发。
    约一刻钟后,第二名传令兵满含喜色,奔入营中:“将军!那中原时狗放船下水,顺风之势,百里江面已行过一半,但有识水性的参军瞧出,中原人的船,为保平稳,竟是用铁锁与舢板相连的!”
    这下,就连帕沙也是难免喜形于色。
    幕宾更是连连赞叹:“大善!大善!真是天助将军!时家小儿熟读兵书,竟不知昔日周郎在赤壁计败曹操,正是因曹操用铁锁连船,方使得火攻之计得获大成!”
    帕沙坐回铺着毛皮的椅上,眉眼含笑,连道三个“好”字,可见心情愉悦,难以抑制。
    褚子陵不中用了,又如何?
    
            
                        他帕沙单凭自己,便将这步废棋走出了奇效!
    江边火光沸反,隐隐有嚎哭声自江面传来,听着便觉悦耳。
    然而,不消半刻,便又有马蹄声答答传来。
    幕宾笑道:“不知道又是哪里的好消息。”
    话毕,自外奔来一个满身黑污的南疆士兵,从马背上滚落,哭喊着跪倒在帕沙面前:“将军!将军——北府军……打过江来了!!”
    帕沙勃然变色,把人自地上拎起:“什么?!火船队呢?”
    那满面黑污的传令兵哭道:“火船队都是轻舟,驶到近旁,就燃起火来,咱们的人纷纷跳水,可谁料……水底下都是北府军的伏兵!他们也懂水性,手里又拿了兵刃,凡是从船上跳下的人,一个个都被杀死在水中……”
    “火箭呢?!”
    “发了……我们起码发了万箭有余,然而他们的船根本不着火……”
    “……怎么可能?!木船遇火,岂有不着之理?!”
    “小的们也是等船驶近才察觉!……他们用黑泥涂覆在船身上,把船生生涂成了黑船……黑泥厚实坚韧,火箭落于其上,不能伤其分毫……他们还在船身上横出巨木,凡是靠近的火船,都被巨木拦在距船数丈之外……”
    传令兵啜泣道:“他们有风势相助,转眼已近岸边。他们全副武装,蒙头盖脸,不仅备了火箭,还在后船上带了水龙和投石车……未近岸边,北府军的领头人,那个时停云,就下令开了水龙,朝岸边喷洒,水龙里装的全是火油——时停云下令投石,只打岸边用来存火种、点火箭的铜炉,现在江岸边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幕宾有些慌神了:“将军……”
    帕沙咬牙切齿:“不要慌,他们也分了兵,只剩下几千人,最多一万!归宁还有一万两千人留守!”
    ……实际上还有两千伤兵,刨去之后,还剩一万。
    总能抵挡一阵的。
    但是,帕沙心中却有不祥的预感。
    为何时停云要动用水战中最忌讳的铁锁连江之策?
    不等帕沙往下想去,第五名传令兵跌跌撞撞闯入营帐间:“将军!北府军打来了!正,正往此处来……”
    “打来了?!来了多少?”
    传令兵两股战战:“都是人……都是人。至少有五万,不,十万……”
    “放他的屁!”帕沙终于暴怒,“哪里来的十万?”
    “他们都在喊……”传令兵哆嗦道,“十万阎罗渡苍江……诛,诛帕沙,送王八……”
    帕沙一脚将人掀翻,暴骂一声:“虚张声势!这是虚张声势!通令留守将士,准备作战!”
    刚才,电光火石间,他总算想通,为何对方要用铁锁连江之阵了。
    ……他竟然让时停云在自己眼皮底下,搭了一座从彼岸到此岸的运兵长桥!
    他冲出营地,远见苍江边的天火红一片。
    百里江面,坚船锁江。
    烧起来的,是他的兵马,烧毁的,是南疆军士的斗志。
    惊惶的喊叫源源不绝地传来:
    “十万军马!北府军来了十万军马!”
    “有十万人打过江来了!”
    第五名传令兵说,江边的两千前锋军,在火烧的恐惧中,已被尽数剿灭。
    而北府军来了十万人的消息,宛如裹挟着焦糊味道的江风,瞬间刮遍了整个归宁。
    帕沙算得分明,北府军怎么可能有十万人?
    但他又要如何让恐慌的士兵相信他的判断?!
    帕沙从怀中掏出褚子陵寄给他的书信,展开看了片刻,一把揉皱,面目狰狞扭曲地怒喝一声:“褚子陵!!”
    帕沙总算知道褚子陵的谋算了。
    他怕是真的起了异心!
    眼见南疆式微,他一个私生子,就算做了皇子,也未必能真正逍遥快活,所以他想立中原的军功,做中原的将军!
    毕竟皇子之位虚无缥缈,唯有军功,是可以牢牢攥在手上的。
    他怕是当真被时停云发现了,因此顺势推诿,称自己明为南疆效力,暗为中原谋划,以他的巧言令色,想必不难说服时停云,他只需利用自己这些人对他的信任,就可以代中原步步经营,将他们一一除去,把他们的性命当做投名状——
    真是一尾毒蝎!
    说不定,说不定,从一开始便是错的,就连私生子一事都是他蓄意造假……
    北府军的唢呐队,吹着愈加响亮的《百鸟朝凤》,愈逼愈近了。
    帕沙回过神来,不及再多想,厉声下令:“传令!!撤退!!撤退!!速速退往长陵!与我军汇合!”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率万军静静潜伏的副将,等来了一个奇怪的消息。
    “……你说什么?”
    “回副将,远处激起百里土灰尘雾的,似是……马群。”传令兵同样满心疑窦,“马尾上束了草靶,在地上拖行,因此尘烟纷起。那马群之中似是有人指挥驱赶马匹,让马来回奔腾,但最多不过几十人。”
    副将身侧参军数次回望归宁,只见那边兵火盈天,不禁心忧:“不知归宁战事如何?”
    副将成竹在胸:“有帕沙将军在,有何惧?遣人再探,我倒要看看,这北府军要搞什么鬼。”
    混在尘烟之中,指挥着数月来集合的马匹,褚子陵呛了满头满脸的灰,只觉浑身散发着马粪味儿,臭不可当。
    而他要比许多人更忧心归宁的战事。
    “他们这群蠢货在做什么?”褚子陵焦头烂额,舔了舔满嘴的口疮,抹去嘴角的灰沫,又望向归宁方向,“……我明明要他们跑,他们为何不跑??”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