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幼时的萧弈和南娇娇(1)
那时他很抗拒南府的人。 他避开三婶婶的手,抱着书不吭声。 三婶婶在他跟前蹲下,含笑指着书上的字儿:“这句话念做:‘朝闻道,夕死可矣’。” “早晨明白了道理,哪怕晚上就要死去,也无怨无悔。”他傲娇地别过小脸,“无需你教,我明白的。” 那个美貌温柔的女人,笑出了声儿。 她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实际上它是指,当我们领悟了真理和信仰,亲身为它们实践,死亦无憾。比如那些以国家为信仰的仁人志士,他们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抛头颅洒热血,这便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他仰起头,怔怔看着这个女人。 他又很快撇撇嘴,不以为然地翻了一页书,“既然你这么懂,那你告诉我,这句话怎么读,又是什么意思?” 那个午后,春阳烂漫,花园里的杜鹃花开得很热闹。 三婶婶教了他很多东西,还告诉他,今后再有不懂的,就去锦衣阁请教她,甚至还替他报了族学,给了他去书院读书的机会。 到夏天时,他从书院回来,听说三婶婶有孕了。 他偷偷来到锦衣阁,看见三婶婶穿着宽松的天碧色襦裙,坐在屋檐下读书,侧颜白皙而恬静,手边还摆着一盘酸酸的杨梅。 她的肚子圆圆的,鼓鼓的,里面大约藏着一个宝宝。 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生气,又像是嫉妒。 这个对自己很好的女人,就要有她自己的孩子了。 今后,她大约不会再对他好。 他想转身离开,却惊动了三婶婶。 她笑着合上书卷,朝他招招手:“小弈,快过来。” 他沉着脸走到屋檐下。 女人捧住他的脸,像是对待不懂事的小孩子般捏了一把,笑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总是沉着脸做什么?来尝一颗杨梅!” 说着话,就把杨梅塞进了他嘴里。 “酸。” 他嫌弃。 三婶婶轻快地笑出了声,“都说酸儿辣女,我大约能生个儿子吧?生出来,给你当弟弟好不好呀?” 那时的他,表情大约是十分嫌弃的。 “瞧这小眉毛皱的。” 三婶婶笑着点了点他的眉心,又握住他的手,覆在她的肚子上。 萧弈涌出奇怪的感觉。 三婶婶的肚子里,像是藏着一只小动物,偷偷用后爪踢了他一下。 他急忙缩回手。 他盯着隆起的肚子,又害怕,又有些好奇,小声道:“弟弟就藏在里面吗?” 三婶婶摸着肚子,有些诧异,“平时都很乖的,你摸了一下,突然就开始闹腾……像是小鱼在吐泡泡。” “是不是弟弟不喜欢我?” “小弈这么乖,弟弟怎么会不喜欢你?他吐泡泡,就是喜欢你的意思呀。” 那年夏天,三婶婶的笑容很温暖。 锦衣阁的杨梅,很酸也很甜。 次年春末夏初,萧弈从书院回来,听说三婶婶正要临盆。 他已经六岁了。 他蹲在锦衣阁的芙蓉花丛里,看着丫鬟们端出一盆盆血水。 老夫人他们在庭院里来回踱步,着急的嘴角都起了燎泡。 南广刚从外室那里赶回来,跑进来就挨了狠狠一拐杖。 老夫人和江氏、南慕开始训斥南广,借着骂他来转移自己的焦虑。 整个庭院,吵吵闹闹的。 随着屋子里传来响亮的啼哭声,吵闹声戛然而止。 稳婆手上还沾着血,急匆匆地推门报喜:“恭喜老夫人、三老爷,夫人诞下了一位千金!胖乎乎的,别提多有劲儿了!” “千金啊,怎么是个千金?”南广嘀咕,“说好的儿子呢……” 老夫人又给了他狠狠一拐杖,怒骂:“给你生个崽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儿子有什么用,如你这般,白白给我添麻烦!” 吵吵闹闹的,一窝子南家人涌进了寝屋。 萧弈依旧蹲在芙蓉花丛。 那时的他,很是遗憾。 说好的给他生个弟弟,他都想好了,以后他可以帮弟弟启蒙,带弟弟骑马射箭,甚至教他耍枪弄棍…… 怎么就生了个妹妹呀。 天色渐渐晚了。 等前来探视的南家人走完了,萧弈才钻出芙蓉花丛。 他拍去身上的灰尘,郑重地走到屋檐下,小心翼翼地叩了叩槅扇。 丫鬟打开门,笑道:“原来是二公子!夫人说您会前来探视,奴婢原还不信,现在倒是信了。” 他被请进了寝屋。 屋子里已经没有血腥味儿,一炉花香十分清雅恬淡。 拔步绣床上,刺绣芙蓉花的轻纱帐帘高高卷起。 三婶婶躺在被褥里,乌发散落在枕巾上,面色有些苍白。 她笑起来时有种奇异而温柔的美,在年幼的他眼里,像是会发光。 如今想来,大约就是做母亲时的美丽吧。 她道:“抱歉,没能给你带来一个弟弟。” 他摇摇头。 余光落在八步床边的摇篮上。 摇篮里是个襁褓,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娃娃,闭着眼睛睡在襁褓里,皱皱巴巴的,一点儿也不漂亮。 他不禁很是为三婶婶担忧。 她的女儿刚出生就这么丑,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将来一定是嫁不出去的。 三婶婶温声:“你可以抱抱她。” 他连忙摇头。 这么丑的娃娃,抱在怀里,他晚上会做噩梦的。 可是…… 他又生出迟疑。 只是抱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她那么小,噘着小嘴儿睡觉的样子,看久了,倒也丑萌丑萌的。 他迟疑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抱起襁褓。 他看着小宝宝,心里面涌出更加奇异的感受。 这么小的宝宝,会一天天长大,慢慢长得像他这么大,像他一样学会许多本领…… 三婶婶笑道:“喜欢妹妹吗?” 他认真地点点头,“喜欢的。” “那给妹妹取个什么名字好呢?”三婶婶有些苦恼,“她爹爹是个不靠谱的,取的名字可难听了,什么宝花,宝翠,他怎么不干脆就叫她南翠花呀?” 萧弈注视着襁褓。 半晌,他小声道:“宝衣。” “宝衣?” “愿有人待她如珠如宝,一生衣食无忧。”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渐渐的,小宝衣不再是皱皱巴巴的丑娃娃。 她白嫩嫩的,像一颗糯米团子,圆眼睛乌黑如小狗,很讨人喜欢。 南家上下都很宠她。 而萧弈在族学和枇杷院之间奔波,大雍那边又派了人过来,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了自己肩上的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