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我要做门阀在线阅读 -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节 疏勒会战(3)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节 疏勒会战(3)

    夜深之际,李陵站在油灯前,看着手中的信件。

    信是汉人斥候用箭射给他派出去的瓯脱骑兵的。

    写信人是常惠,李陵看了,也确实是常惠的笔迹。

    但内容,却让他徘徊至今。

    吾有遗腹子留世?李陵皱着眉头,心绪难以安定。

    他看着昏暗的灯光,不由得想起了老母妻儿兄弟以及父祖。

    陇右李氏,曾经的光荣与荣誉,仿佛在他面重现。

    一门双将军,祖孙皆名将!

    自其祖父李广李蔡兄弟开始,陇右将门的首领,就是成纪李氏,而成纪李氏最出名的则是飞将军李广。

    在他有记忆开始,所见所闻的,皆是乡党父老的尊重与拥戴。

    无论是谁,只要见到他,都会说:那是飞将军的嫡孙,我们陇右人的希冀所在啊!

    于是,他从小就承载着整个李氏甚至陇右将门世家的希望。

    而他也没有辜负乡党与宗族的希冀。

    十五岁就选为郎官,为天子羽林卫,十八岁就被拜为侍中领建章宫监,成为天子身边的侍卫大臣。

    于是在二十岁时,他率八百轻骑深入匈奴腹地数千里而还,天下震惊!

    于是拜为骑都尉,天子亲自命丞相与少府,从江夏下邳为他选拔五千名良家子,交付与他,由他训练。

    那时,天下人都在吹捧他。

    那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未来必可为大汉军方领袖,继承和发扬父祖的伟业!

    可惜

    浚稽山一战,丧师败亡,五千江夏健儿,埋骨群山。

    随后,他的宗族,包括将他抚养教育长大的老母,以及从小青梅竹马的发妻及子女妻妾乃至于家臣,皆为汉所诛。

    李陵永远记得,当宗族被诛的消息传到他耳中时,他撕心裂肺的哭号了整整三天三夜,直至昏厥。

    待到醒来,他便提刀将那个据说被误传是他的降将李绪一刀斩杀。

    此后十年,尽管他已重新娶妻生子。

    但,他还是经常会梦到成纪老家的故里桑梓,梦见老母爱妻,梦见长安故居门口的桃树与李树。

    难道这就是大人常常与我梦中相见的缘故??李陵忍不住想了起来。

    对他来说,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他有子嗣留于长安!

    所以,老母与爱妻才会频频出现于他梦中。

    他也才会频频梦见桑梓故里,长安旧居。

    只是

    捏着书信,李陵却忍不住怀疑起来。

    常惠会不会是在欺瞒我?想了想,他就笑了起来:倒不至于,常惠君子,岂会行此小人之径?!

    常惠苏武被且鞮侯单于扣押,极尽羞辱与折磨之事,却始终不堕志气,别说是他了,便是匈奴人也敬佩不已。

    这样的人物,怎会做小人之事?

    何况,他这样做的意义又在那里呢?

    单纯的想要扰乱他的思维吗?

    李陵摇了摇头。

    所以

    吾果有子嗣留于长安李陵激动起来:吾与妻有后存世!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虽然,如今他在匈奴已经重新娶妻生子。

    但那终究是在匈奴生下的,且是与匈奴女子所出,是没有继承家族事业的资格的。

    唯一能代替他,承袭父祖大业,家族荣光的,只有那个孩子!

    那个和他一般的遗腹子!

    想到这里,李陵就忍不住的流起泪来。

    因为他想到自己。

    他同样是遗腹子!

    乃父李当户,在他出生前就因病早夭,他是母亲一手拉扯抚养长大的。

    而现在

    那个可怜的孩子,却连母亲也没有。

    一出生,就孤苦伶仃,甚至可能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说不定,会被人欺负。

    说不定,会被人嘲笑。

    说不定,会被人指着脊梁骨唾骂。

    我儿!我儿!我可怜的儿啊李陵低声抽泣起,抱着头蹲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擦去眼泪,重新站了起来。

    他目光坚定,神色肃穆,捏着手里的书信,对自己发誓:此战,必不能败!

    我必须击退汉军!

    是的!

    他必须这样做,也必须如此做!

    因为,他必须要让自己变得更加有资格,更加有能力,更加有分量!

    不然,汉室刘氏,根本不会正眼看他。

    独有让自己表现的举足轻重,让自己变得更加有分量,甚至有威胁。

    汉室与刘家的天子,才不敢伤害他的儿子。

    早在当初得知宗族被诛的事情后,李陵就已经明白了。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

    从来都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所以,李陵知道,此战若败,他的价值和分量就会在长安眼里直线下降。

    一旦长安天子知晓他有遗腹子在世,恐怕不会顾及他。

    只有此战击退,最好是击败那位鹰杨将军。

    长安天子才会对他正眼相待。

    才会即使知道他的儿子,也不敢伤害,甚至说不定会以国宾的礼仪相待照顾。

    可是

    该怎样,才能达到目的呢?

    李陵拿起油灯,走到帐中悬挂的堪舆前。

    这是他刚刚绘制好的疏勒国地图,整个疏勒,地方数百里,在他眼中一览无遗。

    看着地图,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来,因为他知道,必须选择一个战场。

    一个对他有利,对汉军不利的战场。

    可是,疏勒之大,却极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因为,疏勒王国,一路平坦,几乎没有什么山丘,对于骑兵来说,这是最合适的战场。

    在这里开战,李陵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他麾下那些孱弱的仆从军,会被汉骑玩弄成什么样子?

    所以

    常规作战,是一定不行的!

    那是找死!

    他庞大的大军,会被汉骑充分利用,而他的本部精锐将疲于奔命!

    想到这里,李陵的眼中就猛然射出精芒来。

    来人!为我取笔墨来!李陵大声吩咐。

    立时就有人取来笔墨帛布,送到他面前。

    李陵让其掌灯,自己则跪坐下来,挥笔于帛布之上,开始奋笔疾书。

    现在

    他唯一能有机会避免失败的办法,只能是——使汉军入瓮,逼迫他们放弃那些不利于匈奴的战法。

    要做到这一点,就只能赌博!

    赌那个鹰杨将军,还要脸!

    赌其不敢不接受他李陵以匈奴摄政王发出的挑战!

    若成功,那就又是一次城濮之战!

    两天后,李陵的书信,通过一个使者,送抵张越面前。

    而此时,张越已经率军进入了疏勒王国境内,将军营扎于红河之畔。

    张越送走使者,然后就拿着李陵的书信,看了起来。

    匈奴摄政王坚昆王右校王故汉骑都尉李陵顿首再拜鹰杨将军张公讳毅足下:吾闻昔者,孔子欲居九夷,弟子劝曰:陋,如之何?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诚哉斯言!今吾虽羞为匈奴摄政王,却不敢忘先贤教诲,圣王之道,于是,乃命移风易俗,行君子之治,由是单于孪鞮氏,更为夏氏,右大将须卜氏更为赵氏;左大当户呼衍氏,更为周氏于是匈奴上下,纷纷易姓改服,中国君子之风,徐徐抚之,仁义诗书之道,渐渐入人心!

    吾闻之,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而后《春秋》作,将军者,董子再传弟子,当代《春秋》之承道者也

    十月癸未,阴阳交泰之日,吾率军于红河北岸,若蒙公不弃,吾愿效武王之礼,列阵于彼,不鼓不成列,不重伤,不擒二毛,以君子之战,与公会猎于疏勒

    张越看着,轻笑起来,然后将此书信交给周围将校传阅。

    大家看完,也都是哈哈大笑。

    李少卿在匈奴连脑子都坏掉了吗?续相如讥笑着:自襄公之后,周之军礼,尽弃之,由是兵不厌诈耳!

    况且,李少卿难道没有读过将军的《战争论》吗?

    其他人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在他们看来,李陵真的是做了一个会被人嘲笑万万年的决定!

    现在,距离牧野之战过去了八百年,距离楚宋泓之战也过去了至少五百年,距离城濮之战亦过去了差不多五百年。

    李陵却忽然又提起那早被埋葬的周军礼,想玩君子之战?

    这不是搞笑吗?

    但张越却没有笑,他看着众人,道:公等的意思,吾知之矣!

    然而张越轻声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吾意应战!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将军,您何必与李少卿这等背主叛逆之人,讲什么君子之道?有人立刻高声喊道。

    将军,李少卿匈奴夷狄之主也,春秋曰:自古中国不与夷狄交,此等小人,何必理会?!更有人跪地劝谏。

    张越看着他们,笑道:公等误会了吾还没有糊涂到连李少卿的心思与盘算都不知晓的地步

    这种再简单不过的激将法,张越岂会不知?

    那您为何?续相如问道。

    张越却是答非所问,有些激动的道:昔者,太伯端委以治吴,犹不革裸发文身之习,秦始皇帝开百越,当今天子以闽越叛乱,迁其民于江淮之间,其时固荐奔狐兔之墟,然而,自左传诸子南下,两载之间,吾闻闽越之土,已声华文物不下内郡,番禹交趾之城,诗书礼乐之兴不下河洛之土,去岁御史察举,交趾出孝廉三,番禹出孝廉二,天子喜之,于是诏赐左传名士黄公等左庶长之爵,黄金百金!

    今上遣唐公通夜郎,闭于昆明,原始开拓,不过直羁绊而已,三十年间,西南群夷,隐于天下,而延和元年,关中大旱,西南诸国输芋头等物数百万石于中国,解天子之大患,由是天子乃命太学收系西南诸国学子,三年之间,太学西南学子,数百之众,诸国君臣黎庶皆沐王恩,于是风气渐开而人文渐被,若旋风之被服,吾料百世之后,西南诸国,当如春秋之荆楚,郡县已定,而民皆中国,人文兴盛!

    吾闻之,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宗周天下,仅治地方五千里而已,而今中国,地方何止万里,疆土何止禹贡之图?

    古之夷狄,今为中国,古之裸人,今被朝服,古之露首,今冠章甫,古之跣跗,今履高舄!

    诸公!张越郑重的看着众人:公等焉知百世之后,今公等所立之地,所见之土,声华文物不如齐楚吴越?又焉知西域诸国,不为中国郡县?

    吾辈丈夫,受先贤教诲,得先王遗泽,被天子之恩,食国家俸禄,昭昭天命,在吾等之身也!自当暴霜露,斩荆棘,以盘石为沃田,以桀暴为良民,夷坎坷为平均,化不宾为齐民,于是太平之世,方有降临之日,天下大同,才能有窥见之时!

    众人听着,莫名感觉心血澎湃,亢奋不已。

    特别是年轻的将官们,只觉得天命昭昭,已然显现在眼前!

    是啊!

    为什么不呢?

    春秋之时,今天的蜀郡,还是巴人的天下,今天的吴越之土,还是‘夷狄是膺,荆舒是惩’的蛮夷之所,中国腹心之患,而东夷所盘踞的齐鲁之地,更是野蛮之乡,君子所畏难之地。

    但现在呢?

    蜀郡之文治,天下斐然。

    而吴越之乡,鱼米之所,齐鲁之地,诗书礼乐兴盛之土,孔子故里所在也。

    那么,数百年后,子孙后代再看今日西域漠北之地,若依然是夷狄蛮夷之土,父子同庐之地。

    那么,今天在坐的大家,又有何脸面享受子孙香火祭祀?

    于是,大部分的年轻将官们,纷纷顿首拜道:愿从将军!开此西域之土,建此不世之功!

    而剩下的人,自然就被架在了火上。

    他们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拜道:愿从将军之令,教匈奴夷狄君子之道!

    只是,若是如此,六千汉骑,要在正面列堂堂之阵,以堂堂之师,击破匈奴十万大军,谈何容易呢?

    毕竟,就算是十万只猪,躺在那里,汉军一只只砍过去,恐怕也要砍到累死!

    何况是十万个人?

    其中更有匈奴精锐不下两万之众!

    这仗该怎么打?

    所有人都看向了作为主帅将主的张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