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发生了什么
有的事情,因为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会让人觉得非常的不真实,就像做了一个梦,总让人去想只要醒来了,一切都可以回到没有发生之前。 其实这几天住在医院里,赵溪一直都抱着这样的想法。 几天前妈妈开始感冒的时候,说真的她们母女俩谁都没有太放在心里的,感冒嘛,毕竟太普通太寻常了,哪怕因为妈妈持续的发烧,咳嗽,赵溪在深夜敲开李寂城的门请他把她妈妈送到医院,那个时候,她也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妈妈会就这样离她而去。 所以她一直觉得是假的。 妈妈的离去是假的,这几天住在医院里被隔离也是假的,她期待着一觉醒来一切都不过就是一场噩梦。所以郑医生不让她去看妈妈的遗体,不去就不去吧,因为都是假的,不去,不就不用证实什么了吗? 这样的自我欺骗其实也是人的一种本能,但是在17号这天下午,这样的自我欺骗终究是被现实击破了。郑医生通知她和老师,他们已经过了观察期,理论上暂时是不会被感染,所以他们可以离开了。而在离开前,她必须要再去看一看她的妈妈。 是在医院保存尸体的冷藏库里。 于是,一切都无可逃避,就算这是一场噩梦,至少她暂时也没有醒来的机会了,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梦境往前走去。 医院已经有些冷清了,留观者几乎都已经夺门而出,确诊患者隔离在旁边一栋楼里,整个医院的医护人员也几乎都在那栋楼里忙碌着。 赵溪跟在李寂城和郑见愚的身后,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清清楚楚的脚步声,她自己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踏在她的心脏上,让她感到周身疼痛,难以呼吸,也让她恐惧起来。 让她恐惧的并不是医院角落那个充满神秘感的停尸房,不是郑医生弯腰推开冷库的门时那一股冒出来的冷气,也不是走进去以后暗淡的光线和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她恐惧的,是郑医生根据编号找到的那一个冷藏柜。 她的眼泪无声无息的流出来了,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使劲的抓住了一样的痛,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双脚也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一样迈不开步子。如果不是李寂城在旁边扶住了她瘦弱的肩膀,她可能会跌倒在地。 到底,还是走到了拉开的冷柜面前。 然后,赵溪就愣住了。 郑见愚也愣住了。 因为见到过那个在雨中极端痛苦的倒下的护士,加上郑见愚之前也说过暂时不建议她去面对妈妈的遗体,赵溪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她在不断的暗示自己,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妈妈就是妈妈,她紧张着,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心痛,想着妈妈也是像那个护士姐姐那样极端痛苦的死去的,她就无比的心痛。 但是,当她看向冷柜里的妈妈时,她却发现妈妈的遗容并不像之间见到的护士姐姐那样挣扎和扭曲,妈妈的脸看起来是平静的,面部肌肉平展如熟睡一般。 这让赵溪有些发愣,却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倒是郑见愚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紧紧的皱起了眉头。这个事情,有点超出他的意料,甚至有点超出他的认知了。 因为作为主治医生,郑见愚是亲眼看到赵溪的妈妈赵晴是在怎样的挣扎和痛苦中死去的,也是他亲手收敛了她,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她当时的面部肌肉已经扭曲到变形,而且迅速的僵硬,以至于他们完全无法帮她松弛肌肉,复原正常的表情。她的四肢尤其是双手也极度扭曲,十指的骨头几乎全部向后折断,她扭曲的身体装进尸袋的时候,整个人仿佛断了一截。 而现在,赵晴的脸部肌肉已经平复,扭曲僵硬的四肢也已经舒缓,他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这样的状况,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的话,他简直可以把眼前的情况归结于灵异事件了,真的,他看着冷气弥漫的冷藏柜里的赵晴,有种这个已经死去了几天的人会突然睁开眼睛的既视感。 而在面部肌肉平复之后,这个女人的容貌也得到了恢复。尽管已经接近中年,但她看起来还是个漂亮的女人,死去几日的皮肤没有什么光泽,甚至从脖子以下的皮肤还有些褶皱,再仔细看,手臂下部还有些墨绿色的斑块。 在赵溪的面前,郑见愚没有揭开整个裹尸布去检查赵晴的尸体,但是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脑子里的疑惑也越来越多。 “发生了什么?”和沉浸在悲痛中的赵溪不同,李寂城要冷静得多,何况不需要多冷静,也能看出郑见愚现在的表情十分的复杂。 “有一些不太好解释的现象。”郑见愚说着,拉上了尸袋的拉链,将冷柜推了回去,迎着赵溪质问的目光,说:“之前还担心你妈妈的遗容不太好会吓到你,也许,这是她对你的疼爱吧,即使已经去世了,也不想你被她吓到。遗体我们这边会妥善保存的,如果你联系好了火葬场需要安排下葬的话,我们会出具相应的证明。现在,有件事我想先征得你的同意。” 赵溪看着郑见愚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郑见愚坦诚的说:“我还会从你妈妈的遗体上提取一些组织进行研究,这对我们找到正确的治疗方案会有很大的意义。可能还需要解剖,我知道这么说你会很难接受,不过,我们会因此支付应有的费用。” 赵溪没说话。 李寂城看了看郑见愚,医生总是这么冷静的,可这是亲人的遗体啊,他能理解赵溪,换做是他,死者已矣,他是不愿意医生再拿死者的遗体做文章的。他知道这样有些保守,但人总是一种感情动物。 郑见愚见赵溪不肯说话,也看了看李寂城,希望李寂城能帮助他劝说一下。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赵晴的尸体上出现的现象,只能通过对尸体的研究来寻找答案,他仿佛隐隐找到了什么,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可能,但他觉得也许这会是与“逆行者”病毒战争的转折——医学上很多伟大的发现和发明,往往也就是来自这么一个瞬间。 作为一个医生,作为一个医学研究者,郑见愚有种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看见光亮的十字路口的感觉,这可能对死者不敬,对赵溪这个死者家属的不敬,但隐隐发现突破点的感觉,是有一点激动,还有那么一点兴奋的。 他只是在想,如果赵溪很坚决的不同意,他又该怎么办? “我不要医院付给我什么费用。”赵溪的回答果断而坚决,对她来说,未来的路怎么走诚然是一个问题,但不管未来有多难,她都没有把妈妈的遗体卖给医院的理由。 郑见愚点头表示理解,他不想从医学的角度劝说这个小姑娘,他是医生,但首先也是个有感情的人。 赵溪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又说:“但是妈妈告诉我做人要善良,她说善良在困难的时候可能什么用也没有,但是在困难的时候,除了善良我们也别无所有了。如果能对治疗更多的人有所帮助,我同意郑医生你用妈妈的遗体做一些研究,但,你必须答应,你不能让我妈妈的身体遭到破坏,而且这边疫情一结束,我就要联系殡葬送她离开这个世界,那个时候,你不能以任何理由阻拦或拖延。” 郑见愚有些意外,李寂城也有些意外。 郑见愚征询的看了看李寂城,但说实话李寂城和这对母女一点关系都没有,小姑娘自己做的决定,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他都没有任何的立场。他只能说:“既然如此,医院方面出具一份具有法律效应的协议书吧。” 赵溪应该会对钱比较敏感,她会认为拿钱的话是把妈妈卖了,但他准备回头给郑见愚提要求,至少,拿她妈妈的遗体做研究,医院方面以奖学金之类的方式资助她上学这是完全可以操作的。 “赵溪,你要记住一件事情。” 在郑见愚去办公室给赵溪办理相关的手续,准备文件资料的时候,李寂城带着赵溪往他们住的病房走,他准备收拾东西,连夜就离开医院,本来多留一晚也无所谓,但那些个混小子已经有差不多一整个白天都没有给他发信息了,这比他们发信息来说他们闯了天大的祸事更让他坐不住。 走到门口的时候,李寂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赵溪,郑重的对她说了一句。 赵溪看着李寂城没说话,见过她妈妈的遗体之后,她就清醒了许多,不能再寄希望于只是做一场噩梦,那么,总是要清醒着才行的。她看着这个其实只是她的邻居的男人一脸的严肃,有些发懵,也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小女孩面对老师的时候一样有些敬畏,但不管怎么样,从内心来说,她对这个人还是充满感激的。 “你可以善良,”李寂城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才缓缓的说:“但如果有一天,善良反而伤害了你,那种时候,是不会有人同情你的。”作为一个老师,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教育学生到底对不对,但是,这个世界从来都很现实,成长也从来都是很残酷的,他不希望这个小姑娘会因为善良有一天伤害到了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准确的把想要表达的东西表达清楚了,他对自己做老师这件事,其实,是没有多少信心的。 “我知道的,老师。”赵溪轻轻的说了一句,在一片漫无边际的忧伤中,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了一点儿笑,倒好像说这种话的李寂城有点班门弄斧的感觉。 李寂城看着赵溪,越发的对自己没信心了,这时走廊里的等闪了几下,周围突然一下就黑了下来。 “老师!” 眼睛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线以后,赵溪紧紧的站在了李寂城的身边,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有些发颤的问:“老师,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