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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六节 宁可装个怂

    然而高起潜最后的努力还是遭遇了失败,那些沉重的盘子最后还是在他下跪的过程中失去了平衡,“哐啷”一下摔碎在乾清宫平整的汉白玉地面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崇祯帝正愁着没个好机会和好理由来处置一下高起潜,这几个破了的盘子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只听崇祯呵斥道:“高起潜你就不能小心这点?这些盘子都是百姓进贡来的上品,这么轻易便被你打破了,岂不是浪费民脂民膏?你,这就出去,给我自己掌嘴一百,要打出声来,朕没听见的,不算!”

    高起潜听了一惊,心想这两百个嘴巴可不是好受的,而且还得自己打自己打出声音来……不过再不好受,也总比丢了脑袋强,只好跪地磕头谢了句恩,便退出乾清宫外“噼噼啪啪”地扇起自己的耳光来了。

    这个高起潜,刚才在刑部衙门里,将周延儒、温体仁、姬庆文等一干人都得罪坏了。众人见他受了这样屈辱的惩罚,心里说不出的舒坦和高兴。

    内阁首辅周延儒恰到好处地称赞道:“昔日诸葛武侯尝言:‘亲贤臣、远小人,此前汉所以兴盛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圣上恪承列祖列宗之余烈,我等做臣子的也定当庶竭驽钝,同圣上共创大明盛世。”

    周延儒这几句马屁说得太过冠冕堂皇,有些不接地气,让崇祯皇帝听起来并不十分受用,并没有搭话,而是慢慢坐回书案之后,仔细审阅起温体仁带来的那些袁崇焕案件的笔录,口中说道:“袁崇焕一案关系朝廷大局,不是能够轻易定夺的,这高起潜狐假虎威,险些将国家这头一桩刑案搞砸了,殊为可恶,朕日后自然还会惩处。”

    说着,崇祯又翻了两页笔录,对温体仁说道:“温爱卿,你刑部衙门主簿的两个字可以好好练练了,写得都跟狗刨的似的,太不庄重了。”

    温体仁解释道:“皇上,是这样的。刑部审案,都是边听边写,记录时候只求能将话语一字一句记录下来也就行了,至于书法文笔已是顾不上了。其实,像这样要直达天听的案件笔录,应当是要誊写清楚,让案犯签字画押之后再呈送上来的……”

    “那袁崇焕这件案子,为何不照此办理呢?记得上次审案的笔录,似乎就是誊清之后送来的吧。”崇祯问道。

    温体仁答道:“还不是因为高起潜这个阉人嘛!臣怕他再闹下去会横生事端、节外生枝,所以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笔录原稿送到皇上面前再说。”

    其实崇祯皇帝之所以派高起潜前去旁听案件,为的就是要利用一下宦官的势力,去给文官集团掺一掺沙子,却没料到文官们虽然平时撕逼扯淡得不亦乐乎,可面对太监时候却成了铁板一块,竟难得地一致对外,就是不给宦官面子。

    既然如此,崇祯便也只能顺水推舟,骂道:“又是高起潜,这厮着实可恶。”

    他听乾清宫外高起潜打巴掌的声音似乎轻了一些,便高声吆喝道:“高起潜,你是不是没有力气了?要是朕再听不见你掌嘴的声音,那便要叫你重新打起了!”

    皇帝此言一出,门外手掌和脸颊相互碰撞发出的“啪啪”声果然又响亮了一些。

    在雨点一般的耳光声中,崇祯皇帝终于将温体仁送来的笔录看完,又叫小太监取来之前那份誊清了的笔录,略略扫过一眼,低头闭目沉思了许久,这才说道:“刑部这主簿的字虽不好,可条理还是清晰的。看得出,这六条罪名,袁崇焕也算是都有了个说法。温爱卿,你刑部这个主簿,不错,记得赏赐他一番。”

    这是一句闲话,温体仁只回答了一个“是”字,便再不说话。

    只听崇祯皇帝深深叹了口气,说道:“袁崇焕这厮,守辽东时候不消停,进京勤王时候也让人捉摸不透,现在被擒拿下狱了,居然还在给朕出难题。来,诸位爱卿,我们议一议,到底怎么处置袁崇焕?温爱卿,你是刑部尚书,又是主审官,你先说。”

    温体仁听了这话,背脊上瞬间流下一股汗水来。

    温体仁这人做事讲究八面玲珑、待机而动,这次挑头会审袁崇焕就是因为他已摸准了崇祯准备严办袁崇焕的心思,这才难得地当了一次出头的小鸟——实际上,就连在刑部大堂上给袁崇焕初定的六条罪名,那也是事先同皇帝通过气的。

    可事到如今,不知怎的,崇祯皇帝居然犹豫起来,本该乾纲独断判袁崇焕一个死刑的,却又怎么征询起朝臣的意见来了。

    这让老油条温体仁禁不住迟疑起来,嗫喏了半天,还是觉得宁可装个怂,先探听一下别人的意见,再后发制人的为好。

    于是温体仁拱手道:“回圣上,臣才疏学浅,虽是主审官,可心思却都花在如何审问袁崇焕身上,又要对付那个高起潜的搅闹,现在还没想到如何给袁崇焕定罪。这样,不如请圣上先问问周首辅,听听他有什么意见。”

    崇祯闻言,眼珠一转,似乎是若有所思,随即扭头问周延儒道:“周爱卿,你是内阁首辅,也应当拿出个意见来。你说应当如何处置袁崇焕?”

    周延儒却是个敢作敢当的,拱手道:“臣旁听已久,觉得这六条罪名之中。有的是子虚乌有,有的是无奈之举,有的是小过重处。因此,臣以为袁崇焕不可杀。”

    “哦?”崇祯问道,“你说说清楚,六条罪名——其一托付不效、专恃欺隐;其二市米资盗、里通外国;其三擅斩边帅、自毁长城;其四失察不明、纵敌长驱;其五援兵四集、尽行遣散;其六畏敌犹豫、薄兵城下——这里哪条是子虚乌有?哪条是无奈之举?哪条是小过重处?”

    崇祯帝是个办事细致的皇帝,他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倒也不出周延儒的意外,于是这位才气过人的内阁首辅大臣言简意赅、条缕明晰地将自己的意见说了。

    原来在周延儒看来:卖米给满洲人、放八旗兵进京两条算不上是什么罪过;未能完成五年平辽的承诺、京师城下没有运用各地勤王之师也有其难言之隐;只有杀毛文龙和任由满洲鞑子劫掠京师周边这两条,算是铁打的罪过,不过袁崇焕自己提出来的辩解倒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似乎也可以斟酌斟酌。

    崇祯将周延儒的话听得十分认真,却没有半途插话,直到周延儒把话说完,这才问道:“周爱卿的意见,朕听懂了。温爱卿,你有什么想法,现在也想好了吧?”

    方才周延儒说话的当口,温体仁的脑子却一刻也没有停下,不停地分析着周延儒的意见、揣摩着皇帝的心思、准备着自己的回答,因此当皇帝现在询问他的意见的时候,温体仁已是胸有成竹。

    只听他轻咳了两声,说道:“周首辅的话,臣有些是同意的,有些却有些非议。臣虽是主审官,不过袁崇焕一案事关重大,刑部衙门,最后还得是皇上自己拿大主意。”

    这算是开场白了。

    接着,温体仁便将自己的意见全盘托出——在他看来,其余的罪名都不算是必死之罪,只有皮岛杀毛文龙、京师城下畏敌避战、未完成五年平辽这三条罪过算是死罪。

    崇祯听了微微点头,问道:“这么说温爱卿所见,袁崇焕是理当处死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