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〇八章 封侯不易
弘治十六年,上元节。 京城。 这天早晨起来,寿宁侯府便热闹非常,正值上元节,过来给寿宁侯张鹤龄送礼的官员和士绅络绎不绝,这主要是因为年初一个消息传开的缘故: 张皇后又有喜了! 弘治皇帝朱祐樘与张皇后成婚十六载,张皇后一共生下两个皇子一个公主,可惜除了朱厚照命硬之外,皇次子和皇长女都夭折,皇嗣单薄。 朱祐樘对张皇后感情甚笃,从来不提纳妃的事情,以至于皇嗣单薄成为如今关系皇位传承和国家稳固的头等大事。 万一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大明就没有正统的皇位继承人,朱姓的人不在少数,谁都想当皇帝,为了皇位便会挑起纷争,或者有权臣立傀儡少帝而号令天下,百姓就会生灵涂炭,外族也可能就此入寇中原,大明可能要陷入长期动乱。 弘治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始终不那么保险,而如今张皇后又怀孕,无论是谄媚的官员,还是那些忠直的大臣,都大感安慰。 最好是诞下个皇子,健健康康成长,这样就算太子将来有病有灾不幸去了,也不至于皇嗣断绝。 张皇后怀孕,最风光的自然要数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 两位年纪轻轻的国舅爷本来就深得弘治皇帝器重,这几年又屡屡作出一些让皇帝满意的事情,多次在朝堂上夸赞二人,之前朱佑樘就曾主动提出给张延龄加封侯爵,如今张皇后怀孕,张延龄封侯之事已属板上钉钉。 寿宁侯府热热闹闹,但寿宁侯张鹤龄这天却并不在家中,他一早便奉诏入宫,建昌伯张延龄留在自己的伯爵府中花天酒地。 过年这段时间,张延龄没有踏出家门一步,家里娇妻美妾环绕,不仅有巴结他的大臣送来的大同胭脂和扬州瘦马,还有从民间霸占的已婚妇人,新年这段时间正好朝廷休沐,张延龄就留在家里安心享乐。 在张延龄眼里,当皇帝远没有他快活,守着一个黄脸婆,每天批阅奏本,只能做白日梦幻想长生不老。 反观自己,身边花团锦簇,要金钱有金钱,要美女有美女,美酒美食管够,如果玩腻了,骑马到街上溜一圈“选美”,看中哪个妇人直接掳回来,顺天府尹知道了也不敢声张,只能偷偷上府沟通。 这天下姓朱,但同时也姓张,看看张氏兄弟的地位就知道,谁在皇帝面前说他们的坏话,那离死就不远了! 张延龄之所以如此嚣张,主要还是弘治皇帝的纵容,根源在于张延龄能做许多大臣不屑为之的事情,比如从一些非正规渠道为皇家筹措银子,又或者皇帝心情郁闷的时候送女人进宫。 这次张延龄霸占一个有妇之夫,只是因为一顶小轿挡住他去路,他让随从把小轿掀翻,结果从轿子里爬起来一个双十年华的美貌妇人,他当即嚷嚷着押人去“见官”,告妇人不检点,结果半路绑回家中享用。 张延龄想好了,如果顺天府跟他要人,他就把人送进宫里,恰好张皇后怀孕,弘治皇帝对皇嗣问题向来无比重视,知道张皇后怀孕,就算胎儿只有两三个月,也绝不会再跟张皇后同房,晚上苦闷的时候不正好需要人作陪? 那被抢的妇人刚开始又哭又闹,但毕竟没见过市面,在张延龄恩威并济的手段下,如今已经屈从…… 张延龄强抢民女的事情做了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户部主事李梦阳曾上著名的《应诏指陈疏》,提到张延龄掳人子女的罪行,结果他平安无事,李梦阳却差点儿死在狱中,也是因为李梦阳素有才名,皇帝不敢把一个公认的大才子蒙冤致死,那对他的名声损害会无以复加,再加上锦衣卫有意维护,才让李梦阳逃出生天。 自那之后,张氏兄弟再做侵占私产、强抢民女的事情,御史言官就算知道了也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张延龄正在家中暖室抱着美妾饮酒,就见家仆匆忙进来,奏禀:“老爷,大老爷来了。” “兄长来了?哈,你们退下,没本爵的吩咐,不得过来打搅!” 张延龄以前对张鹤龄有些不满,不过眼下兄长在帮他奔走,为他争取封侯,而今天张鹤龄进宫据说就是与皇帝协商此事,听说兄长驾临,他兴奋不已,说不定这会儿他已经是侯爵,只等正式册封。 等张延龄到前面正堂,见到脸色漆黑的兄长,才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张延龄行礼:“兄长今日进宫,可是去见皇上和姐姐?” 张鹤龄生气地一拍桌子,道:“你且说,近来可有往宫中送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张延龄略感诧异,这会儿还在新年里,年底那段时间皇帝要么生病,要么忙于公事,他为了躲朱厚照那熊孩子,连宫门都没进,哪里有心思给皇帝送女人?他露出冤枉的神色,道:“兄长从何处听信无端的传言?我这可有月余未进宫,上次还是与兄长一同去见母亲,兄长莫不是忘了?” “问你话,只需回答有或者没有!”张鹤龄怒道。 “没有!”张延龄肯定地回答。 从来都是我冤枉别人,没听说有人敢冤枉我!他接着说道:“我之前是有过想给陛下送美女,可兄长不是不知道,陛下近来躬体有恙,我岂会不识好歹?再者说了,姐姐就算从来未对我说及此事,我也不敢再违姐姐的意思办事!” 一边说不敢违背张皇后的意思办事,一边又说有打算给姐夫送女人,只是因为皇帝体虚多病才打消念头,其虚伪可见一斑。 张鹤龄怒冲冲问道:“那你之前霸占民女,是谓哪般?” 张延龄这才知道兄长翻脸是因为之前他在街上抢的那妇人。在他看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他派人去打探过,那妇人并非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或者正室夫人,而是户部郎中的填房,本来就是老夫少妻,当时又没明目张胆说是自己抢的,或许人家还以为人关押在顺天府呢。 难道此事是顺天府捅出来的!? “大哥从何处听闻此事?”张延龄脸色转而变得阴冷。 张鹤龄怒道:“那就是有了!你可知陛下向为兄说及此事,为兄脸面有多挂不住,陛下正张罗给你封侯,闹出这么一出,顿感颜面无光。你啊你,分明是置我张氏一门于不仁不义啊!” 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张延龄或许会惭愧,但张鹤龄自己就常做霸占私产强买强卖的事情,主要是张鹤龄不喜好女色,没心思强抢霸占民女,可你有什么脸骂你弟弟不仁不义? “兄长教训的是,小弟记住了。” 张延龄拱手作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垂下头时却咬牙切齿问道,“不知是哪个天杀的,把事情奏捅到姐夫那里去了?” 张鹤龄生气之余,将他了解的情况说明:“陛下并未说明,只是传为兄进宫询问,直指你胡作非为,陛下交待,即刻将人送还顺天府,由顺天府处置……以后再有这种事,恐怕连陛下都保不住你!” 张延龄皱眉:“大哥,人我都……碰了,送回去,岂不是要把事情闹大,除非……” 话未接着说下去,弦外之音,将这妇人送到顺天府衙门,让她活着进去死了出来,那此事就神不知鬼不觉。 毕竟不是黄花闺女,又没怀孕,家属就算找去衙门能讨回什么公道?这年头只要进了牢房,十个女人中总得有三四个要成为尸体,剩下的六七个绝不会安然无恙从里面出来,妇人前脚从牢房里出来,后脚上吊或者被休的事比比皆是。 张鹤龄并未批驳,瞪着弟弟道:“知道就好,此事到此为止。陛下言明,再过月余,等事情淡下来,便给你赐封侯爵,这些日子安心留在府中,半步不得出门!再有何差池,可别说为兄不帮你在陛下面前说好话!” 张延龄听到封侯的事又要拖延,不由气恼,但他更气的是在背后“恶意中伤”他的人,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当日掳人最多是被几个平头百姓见到,那些人又不知他身份,名义上那妇人是被送去顺天府,谁会把他捅出来? 可兄长在气头上,他不便相问,就算问了多半也没结果。 “不出去就不出去,恰好我先在家里玩个够本,要让我轻易把人交出去,想都别想。进了我建昌伯府的女人,别想囫囵着出去!” 张延龄心中愤愤然,他也知道,自己封侯的梦想,又要往后拖一拖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