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六九章 撤兵
朱厚照下令原地驻扎,便等于是在危机四伏之地确定以防守为主的作战思想。 这显然不符合当前的情况,因为草原上无险可守,朱厚照这么做有玩火的嫌疑,不过暂时对大明有利的情况,是如今的鞑靼人组织不了大批人马袭击大明中军营地。 但当晚还是发生袭营事件,大明中军营地分成左中右三处,互相间协应,而鞑靼人好像很清楚明军防守的弱点,专门找朱厚照所在的中营袭扰,趁着夜色杀来,分兵而出,明军派出龙骑兵,几次追击效果都不佳。 抓了几个鞑靼兵,更多是茫无目的追击,最后朱厚照下令不得出营,固守不出,当晚营地一直不得安宁。 这边情况还算好,毕竟鞑靼人没有能力袭击大营,江彬那边则处在危险边缘。 朱厚照下令撤兵这一日,江彬又带兵行进三十多里,一直到日落扎营,他仍旧没得到鞑靼人的任何消息,处在“岁月静好”的状态。 “江大人,陛下有圣旨传来。”扎营完毕,江彬煞有介事召集将领召开会议,这边许泰带着朱厚照的圣旨匆忙前来。 江彬道:“可是陛下让我们换个方向走?” 到了这个时候,江彬自己也有些发怵,因为到草原腹地后他发现跟他想象的大不相同,这里地势很高,士兵们出现耳鸣以及头晕目眩等症状,明显不太适应高原气候,生病的人不少,而且前面山脉越来越多,侦查敌情也越来越困难,这跟江彬原本以为草原就是一片开阔地的认知违背。 许泰着急地道:“陛下让我们撤兵。” “撤兵?” 江彬大惑不解,把圣旨接过来仔细看完,皱眉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战事还没开始,就要撤?这不是有损陛下威严吗?” 许泰苦笑道:“这会儿还讲什么威严,陛下说撤就撤呗……咱现在跟后续人马完全脱节,彼此无法形成呼应,若再继续行军,遭遇鞑子,那可如何是好?” 江彬将圣旨丢到一边,脸色不悦:“我还要顾自己的颜面呢,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找个地方举行祭祀活动,震慑一下草原部族,那现在就去安排妥当,明天就在此地进行……就像封狼居胥,咱一定要把声势造足些。” 许泰苦着脸道:“陛下不是让我们在察罕脑儿卫故地进行祭祀吗?那里毕竟有荒废的堡垒可以固守,附近还有湖泊提供用水,比这个地方好多了……实在不行,今晚连夜祭祀,明日一早撤兵?” “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江彬一听火冒三丈,大声喝斥道,“我说的话是军令,赶紧让人安排!今晚加强营防。” “是。” 许泰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在军中他没有任何话语权,脸色难看地退了下去。 …… …… 草原的夜晚静悄悄,就在江彬安心准备来日祭祀仪式时,大批鞑靼人马正在往他的营地靠近。 江彬驻扎的地方,是个奇怪的斜坡位置,虽然山下就是水源地,却无险可守,而且江彬自负把营地拆成几个小营地,相互间形成呼应,看起来颇有章法,但其实就是分兵,在兵力本就不多的情况下,这是自己坑自己。 “老子就不信鞑子能反了天!这草原现在是大明的草原,有本事跟老子真刀真枪试试!保管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江彬当晚还喝了酒,然后呼呼大睡,他不认为鞑靼人真敢来与自己一战。 却说这边,朱厚照命令大明军队原地驻扎,像缩头乌龟一样不肯派出兵马跟前来袭扰的鞑靼人正面交战。 如此一来,情报获取便困难起来,本来他以为很快就能得到江彬撤兵的消息,却接连几天都消息全无,这让朱厚照焦躁不已。 “陛下,该撤兵了,沈大人不是说了,久拖生变啊。” 小拧子惶惶不可终日,现在朱厚照明摆着在无险可守的地方驻扎,有点进退不得的意思。 朱厚照不耐烦地挥挥手:“朕会酌情考虑军情,等江彬完成祭祀后撤回,全军就可以凯旋了。” 又过了两天,还是没有江彬的消息,朱厚照意识到可能出事了,因为北边的情报完全断绝,朱厚照几次派人去打探消息都不得。 这天朱厚照把刘序叫到身边,详细问询鞑靼人的情况,刘序把自己所知告知。 朱厚照皱眉不已:“鞑子不是已经溃不成军了么?怎么才几年工夫,又活缓过来了?不是说草原想要复兴,非得等个十几年,至少要一代人以后吗?” 对于朱厚照所说的情况,刘序不太清楚,作为武将不需有如此大局观。 朱厚照道:“那前锋的消息,就一点没有?” 刘序行礼:“陛下,之前有传言,说鞑子不断派人袭扰我们,就是为了吃掉北边的先锋人马,不过后续并未有消息佐证,毕竟先锋距离我们有三百里……” “什么吃掉。”朱厚照对刘序的措辞很不满,强调道,“朕相信鞑子不会那么不识相,你也说了三百里,撤回来至少得五六天时间,这还不算传递消息和完成祭祀的时间,先等着吧。” …… …… 转眼又是两天,仍旧没有江彬的消息,这下朱厚照着急了。 这天周边袭扰的鞑靼兵马没之前那么多,朱厚照让刘序和胡嵩跃酌情派出人马往北去接应,命令若是有大批鞑靼人动向,便尽量避战,朱厚照怕后续再有败绩,影响他的声望。 本来刘序和胡嵩跃可以派出麾下将领出击,但这几天二人憋了一肚子火,这次出击干脆由刘序亲自领兵,带了足足四千,一人双骑的龙骑兵往北进发。 当天上午出发,到下午刘序便带兵回来,并未经历战事,不过刘序却带回让朱厚照无比震惊的消息——江彬战败了。 “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突然败了?几时发生的事情?”朱厚照差点上前去抓住刘序的领子发问。 刘序解释道:“陛下,末将行进途中,斥候发现附近湖边有战马活动的踪迹,于是带兵前去查看,结果发现几个衣衫褴褛的大明官兵,仔细询问后才得知此事。” 朱厚照稍微松了口气道:“恐怕是逃兵在胡言乱语,朕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 刘序再度行礼:“末将不但得到逃兵的口供,还在那湖泊附近的一处丘陵后边,找到几个蒙古包,原来是从北方南下的牧民,他们也说大明打了败仗,逃到漠北的各鞑靼部落近来陆续南下,返回各自的牧场。另外,听说江将军带人往东边溃退了……目前在何处无人知晓。” “陛下,赶紧撤兵吧,不然来不及了。”小拧子听到这话,吓得不轻,赶紧劝说。 朱厚照神色冷峻,嘀咕道:“拖了这么多天,早就知道可能发生问题了,但现在都是传言,未可尽信。” 随后朱厚照抬头看着刘序:“既然知道鞑靼人逼来,你还回来作何?直接带兵北上,不就能探知更多消息?” 刘序解释道:“末将不敢轻敌冒进……以当前所得知的情况,鞑子兵马至少有一万,听说还不断有部族武装力量加入,而卑职……只带了四千官兵,粮草和辎重都不足,若发生遭遇战的话……” 朱厚照心情极其糟糕,当即叱骂:“沈尚书带出来的人也是孬种吗?” 刘序未料到朱厚照会如此评价他主动回撤的举动,虽然他很想解释自己更多是担心中军的安全,却也只能乖乖领受。 朱厚照随即意识到这么训斥手下大将不合适,摆摆手:“朕准备带兵回撤,你和胡将军率六千兵马殿后,若知道江将军所部情况,随时前去救援!” 这边朱厚照非常不甘心,却也有些发怵,毕竟他很怕死的。 朱厚照心想:“之前沈尚书已提醒过朕,让朕赶紧回撤,朕没有听从,若再逗留下去发生鞑子集结兵马来犯的境况,朕可能想走都走不了!” 就在朱厚照神游天外时,刘序一声“得令”吓了他一跳,他冷冷地瞥了刘序一眼,一抬手让刘序去安排撤兵事宜。 …… …… 朱厚照的中军在草原上耽搁多日后,终于踏上返回张家口堡的路。 来的时候走得很慢,回撤却很快,因为朱厚照怕死,至于江彬所部是胜是败,好像跟他没多大关系,就算死再多将士只要他的安全能够保证,就不算问题,宛如之前从南京带兵出征江西,即使最后得胜也无辜葬送数万将士性命。 朱厚照对于军事的热情很大,可惜始终是纸上谈兵,此时他有一种挫败感,逼着他快马加鞭往张家口堡赶。 刘序和胡嵩跃亲率六千人马殿后,但他们并未发现有鞑靼人杀过来,倒是江彬那边的情况他们了解得越来越详细。 根据斥候从游牧民那里打探来的消息,江彬在得到回撤命令的当晚便遭遇袭击,鞑靼人的数量不清楚,不过想来有几千骑兵,跟江彬所部数量相当。 本来大明兵马处于守势,且有先进的火器作为支撑,应该可以获胜,可惜江彬指挥作战的能力基本为零,比朱厚照还要纸上谈兵,遭遇袭击时他正蒙头大睡,等到被侍卫唤醒冲出营地,外围防线已被攻破,鞑子冲进营地四处纵火,江彬恐惧之下没有组织防御,直接上马逃走,这导致当晚的惨败。 不过江彬和许泰还是带了部分兵马突围,慌乱中他们慌不择路,一路往东而去,鞑靼人凑不出足够的兵马袭扰朱厚照的中军,干脆继续追击江彬和许泰,想要将这一路明军兵马彻底绞杀。 当最新军情传回,朱厚照所部距离张家口堡已不到十里地,朱厚照听完汇报后非常着恼。 朱厚照冲着小拧子就是一通斥责:“朕就说不用怕鞑子,就你一直催朕撤兵!若是朕带兵北上,还可以取得一场大胜,那些鞑子早就是强弩之末,或许可以把江彬那六千人马救回来……现在恐怕他们都要葬送在草原了!” 小拧子很委屈,他很想说,不走的话您的安全要受到威胁,而且在不明敌情时谁敢让你冒险?就算现在知道鞑靼人的实力不怎么样,你还是不能去!毕竟现在得知的情况,不过是一些道听途说,没法确证。 “陛下息怒。” 旁边侍立的钱宁赶忙道,“为今之计,最好是撤回张家口内,如此可确保您的安全,再伺机派人救援……对了,不是还有胡将军和刘将军所部负责殿后么?既然他们探听到鞑子实力不济,理应主动出击驰援。” 朱厚照冷冷地看了钱宁一眼。 此时钱宁因为打败仗已被剥夺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却依然留在他身边当侍卫,也是朱厚照对故人一向都很信任的缘故。 “那就赶紧撤兵!” 朱厚照黑着脸道,“希望胡将军和刘将军不辜负朕对他们的期望!” …… …… 草原上发生的事情,朱厚照不想公之于众,严令不得对外透露消息,普通将领均不知江彬遭遇败绩。 朱厚照尚未回兵张家口时,身在京师的沈溪已得知草原的情况,跟以往沈溪能得到确切消息不同,这次沈溪获悉的情况更多是传言,毕竟草原腹地的情况不是普通斥候能调查到的,这次战事带着几分诡异,但基本都在他预料内。 “……大人,江彬即便不死,怕也差不多了。”云柳道。 沈溪摇头道:“情况应该没那么糟糕……鞑靼人是什么情况,你还不了解吗?他们充其量能集结个三四千人,根本就没有全歼江彬所部的能力,若我所料不差,江彬突出重围后很快就能反应过来,集结溃兵,然后退到某个地方固守待援,只是没办法派人回来通知。” 云柳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大人是觉得,他可能被困在察罕脑儿卫故地?” “嗯。” 沈溪点头道,“若我是江彬,发现敌人袭击,且暂时无法撤回大明境内,一定会找有防守基础的地方等待援军到来,而察罕脑儿卫故地算是最合适的地方,除此外就只能利用地形地貌,构筑防御工事……不过这不是他擅长的,以他的脑袋,能想到撤回卫所故地已难能可贵。” 云柳道:“但现在刘将军派人回来传话,是暂且没得到江彬的消息。” 沈溪神色冷峻:“鞑靼人别的不行,但在自己地盘上,要完成消息的封锁还是很轻松的,刘序和胡嵩跃都不擅长搞情报,他们只能通过那些被误导的牧民打听情况,以讹传讹。” “大人,是卑职无能。” 云柳开始认错。 沈溪道:“这跟你有何关系?是我把目光转向了海洋,从未想过再去草原上走一遭……陛下的举动让本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成为现实,鞑靼人获得江彬所部的武器装备后,恐怕会嚣张一段时间。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短时间内陛下不用想出兵草原之事了。” 云柳请示道:“那大人是否要通知到刘将军和胡将军,让他们紧急驰援察罕脑儿卫故地?” “不用了。” 沈溪道,“若你是鞑靼人,明知无法跟大明军队抗衡,也发现大明主力已撤兵,会继续跟江彬缠斗吗?过一段时间,江彬自己就能回撤张家口……现在就看他能带回来多少人马了!” …… …… 朱厚照灰头土脸回到张家口堡。 去的时候意气风发,回来时则近乎残兵败将,王守仁在城门迎接时,朱厚照甚至没下马,黑着脸径直从王守仁身边路过。 等一行人抵达张家口堡内行在,萧敬一脸紧张之色,翘首以盼,见到朱厚照平安回来,萧敬总算松了口气。 “陛下,您可算回来了。” 萧敬想上去帮朱厚照牵马,却被锦衣卫阻拦下来。 朱厚照瞅了一眼萧敬,从马背上下来,丝毫也没理会萧敬,直接进入行在,后续钱宁则带着大批锦衣卫,接管行在的安保工作。 “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敬紧张兮兮问钱宁。 钱宁没有回答萧敬的问题,跟在朱厚照身后进入行在,后续小拧子从马车上下来,萧敬赶忙过去追问。 小拧子叹道:“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吗?萧公公,做人何必那么执着?有点眼力劲儿吧!有些事情不宜声张,您德高望重能不明白这些?” 萧敬本来还不确定这次出征遭遇失败,毕竟前线消息被鞑靼人以及朱厚照给封锁了,现在见到这状况,顿时明白皇帝领兵遭遇极大挫折,他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不能去触及逆鳞。 等小拧子跟着进去后,萧敬一个人在门口唉声叹气。 “萧公公,可有问清楚是怎生回事?”王守仁骑马跟随圣驾到了行在外,见萧敬站在那儿,不由下马过问询。 萧敬摇头叹道:“伯安,你莫要问老朽,老朽未跟随出征,怎会对征讨鞑靼人的情况那般了解?有事还是请示陛下,老朽一概不知。” …… …… 在这特殊时候,张家口堡内的人都学会了装糊涂,连王守仁也不得不加入这个行列。 皇帝平安返回关塞内的消息,以最快速度传到京城,让很多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虽然他们不清楚草原上发生了什么,但隐约感觉出了大事。 朱厚照就算再想封锁消息,但对于权贵来说,战争胜败无从隐瞒,他们只是不会公开宣扬,也是要跟跟皇帝保持统一口径。 随之而来的,是沈溪府上突然变得热闹起来,谁都想来问问他对这件事的看法,李鐩、杨一清、王琼和靳贵都来过,分别代表不同的衙门和势力集团,而他们的目的归纳总结起来就是一条,想知道战事到底结束没有。 皇帝御驾亲征遭遇失败,几乎是无可争议的事情,但草原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大军又是如何战败的,折损多少人马,还有统领前锋兵马的江彬现在情况如何……这些问题,就连兵部尚书王琼都不清楚,需要来求教沈溪。 以前沈溪作为兵部尚书,可以跟这些人直说,但现在却不行。 便在于现在的他不管理军队,哪怕他是监国,在涉及行军作战上,尤其涉及军中机密,他都要回避。 要是他不管不顾,把自己所知说出,别人会非议他妄议军机,他在朝中的身份极其特殊,谁都担心他权力太大危及社稷安稳,绝对不能跟军队牵扯太深。王琼前来拜访时,沈溪甚至故作姿态,向王琼讨教结果。 两天下来,该来拜访的人都拜访过,沈溪终于可以清静一下,不过三边总督胡琏却又派人向京城送信,把延绥调查到的有关鞑靼人的动向跟朝廷汇报。 总的来说,就是胡琏查到鞑靼人活动频繁,似乎有大动作,当然这种上奏属于事后诸葛亮性质。 “出了问题,不知该由谁来承担责任?” 李鐩这两天都在往沈溪这边跑,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只有李鐩留下来跟沈溪一起吃饭,不自觉地感慨一句。 沈溪问道:“时器兄指的是什么?” 李鐩道:“不就是陛下御驾亲征铩羽而归么?最初陛下定下出征草原,朝中很多人都赞同,连之厚你都上奏表示同意,现在出了事,责任划分下来……” 话说到一半,李鐩说不下去了,因为这番话等于承认他知道西北战败的消息。 沈溪摇摇头:“谁说一定要划分罪责?若是功劳呢?” 李鐩很意外,问道:“之厚你是否知道什么事,未跟朝中人说明?” 沈溪拿起茶杯,道:“战果这东西,要以陛下的圣旨为准,现在无端揣测,可能会出现偏狭,时器兄其实不必在意西北的事情,无论是胜或败,都不会威胁边塞稳定,这点你放心便可。” “那倒是。” 李鐩思索后点头,“鞑靼人想犯边也没那能力,就算有了一定实力,贸然进犯也是送死,谁让陛下随时都可以调你去西北呢?” 说到最后,李鐩不由望着沈溪哈哈大笑,似乎觉得很有趣。 沈溪则无奈叹息:“能不去,这辈子最好都不要去,毕竟是苦寒之地,不是谁都吃得消的,一次两次还好,每次都要当救火队长……这不是难为人吗?还是留在京城过几天安稳日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