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文杰竞上表
很快,杜黄裳陆贽韩洄等宰相,外加高岳韦皋杜佑浑瑊等方岳,全都于光顺门外请求陛见,向陛下贺喜黄帛天书之事。 皇帝百般推脱。 几乎就在同时,和高岳一道入京来的韩愈,则立即纠集同志,新及第的进士张籍孟郊张彻张署等,同气连枝,由已有官身的韩愈执笔,向朝廷上表,极力鼓吹封禅事,韩愈在表奏里的文字酣畅淋漓,称: 伏以大唐受命有天下,四海之内,莫不臣妾;南北东西,地各万里。自天宝之后,政治少懈,文致未优,武克不刚,嬖臣奸隶,蠹居棋处,摇毒自防,外顺内悖,父死子代,以祖以孙;如古诸侯自擅其地,不贡不朝数十年。二圣(二圣,即肃宗代宗皇帝)传序以至陛下,陛下承天宝之后,接因循之余,五六十年之外,赫然兴起。外攘羌戎,镇抚南夷,更有淮蔡不顺,自以为强,提兵叫谁,欲事故常。始命讨之,遂连奸邻,阴遣刺客,来贼相臣。方战未利,内惊京师;群公上言,莫若惠来。帝为不闻,与高公为谋,乃相同德,以讫天诛,而致此巍巍之治功也。故而神灵感受,天降祥符,陛下宜定乐章,以告神明,东巡华岳,继而岱宗,奏功皇天,具著显庸,明示得意,使永永年代,服我成烈,当此之际,所谓千载一时不可逢之嘉会...... 韩愈的表章,不但送到了禁内之中,且各处进奏院也都开足马力,替他的文章印制了数千份,一时间京师内传诵如云。 可得到韩愈的表章后,皇帝没有表态,而是将其扣住,随即转发到尚书省礼部。 礼部头司员外郎正是柳宗元,这段时间柳宗元可是忙碌不已,他的职责便是执掌尚书省往来的笺奏,京兆和全国各地这段时间贡献或上奏的祥瑞,他都得一件件受理,将其事迹写成贺表,再传发去内廷,或朝廷各官署。 接到韩愈的文,柳宗元顿觉份量不同寻常,照本宣科写贺表已不行,因为韩愈不是来献符瑞的,而是直接请求皇帝东巡封禅的。 或者说,皇帝将韩的表章给他,莫不是让他反驳? 皇帝又想要以自己为喉舌。 为了完成皇帝的差遣,柳宗元在礼部冰厅之中,面对书案,看着韩愈所写的一行行文字,然后思索良久,只觉得文思如泉涌,便于自己文稿的题头处写下了贞符两个大字。 贞,言正也,柳宗元的这个题目,正是想昭告天下,什么才是真正的符瑞?那便是圣人之德,而根本不是什么君权神授,也不是什么祥瑞封禅。 柳宗元先是奋笔疾书,回顾了黄帝尧舜禹等圣贤的一件件功德业绩,接下来又总结道:由是观之,厥初罔匪极乱,而后稍可为也,非德不树。故仲尼叙《书》,于尧曰克明俊德;于舜曰浚哲文明;于禹曰文命祗承于帝;于汤曰克宽克仁,彰信兆民;于武王曰有道曾孙。稽揆典誓,贞哉!惟兹德实受命之符。以奠永祀! ァ新ヤ~8~1~網.x~8~1z. 有破有立,有立则也有破,就在柳宗元还准备继续往下,批判封禅和符瑞的荒谬不堪时,有文吏来告诉他,礼部厅外有中官传唤。 是柿林馆太子李诵,忽然称希望柳宗元刘禹锡至少阳院内为他讲解经文。 柳宗元刚到馆内,太子就在帷幕内立起身,快速走出来,紧紧握住柳宗元和刘禹锡二人的手,而后居然哭泣起来。 柳刘二人大惊失色,赶紧告礼,问李诵这是为何? 此刻屏风后,两位侍读王叔文王伾转出,其中王叔文脸带愧色,向柳宗元作揖,接着说出太子真实的想法:殿下的意思,既然封禅告成是普天下的希望所归,那就必须得顺应之。 然则!柳宗元和刘禹锡很是惊愕,先前大家不是统一战线,要辅弼皇帝共同抵御封建和封禅的言论吗? 王伾上前一步,他的话语很直接:二位学士,将来太子践祚,想要稳固长久,如无高岳韦皋杜佑这样手握大权重兵的大臣支持,单凭我们这些待诏侍读讲经的侧近,可能吗? 叔文?柳宗元看向了一贯强硬的王叔文。 可王叔文低着头,一改往日的刚烈,嗫喏着说:时也,势也。 连他也屈服了。 而王伾对刘禹锡说:人主若得贤能诸侯辅弼,终究不失为一代英明。梦得......这也是权载之(权德舆)和杜少保想对你说的。 提到这两个人的名字,刘禹锡也只好闭口。 权德舆几乎等于是他的叔伯,而杜佑更算是他的父辈人物。 次日,紫宸便殿内,皇帝气得脸色发青,柳宗元也上表,居然附和了韩愈,表章里说:伏惟陛下体乾刚以运行,叶坤元之翕辟,百灵受职,六合从风。阻兵怙乱者,必就枭擒;怀忠抱义者,无不甄录......严山川之祀,神必有依;申义烈之家,物无不感。周王推忠厚之化,汉帝惭恺悌之风,太平之德,斯为至盛。然则虞巡可复,告成将庆于华岳;汉典方行,讲礼再荣于阙里。 而刘禹锡也上表,内容和韩愈柳宗元几乎雷同,更是公然宣扬:皇唐士庶,方观饮至之容;华岳烟云,已望告成之礼。 皇帝抓住韩愈柳宗元刘禹锡的三封奏章,狠狠将其抓捏撕揉,接着甩在半空中,奏章就像是折翼的鸟儿般,在殿内飘零坠落。 最终,待到当月中旬最后一天。 延英殿中,皇帝召见高岳杜黄裳韦皋杜佑陆贽郑絪六位,说的便是黄帛天书之事。 香炉的青烟缠绕,浮动在乌檀木案上的那卷天书上。 隔着烟雾,皇帝望着高岳。 而高岳毕恭毕敬地奉起象笏,天书到底为何,还请陛下目决。 请陛下目决。其他五位方岳重臣全部齐声说到。 少阳别院中,得知柳宗元刘禹锡,不,是自己父亲,堂堂皇太子李诵居然阵前倒戈,附和高岳等人后,这种儿子,什么儿子?这种父亲,什么父亲!暴怒而绝望的李纯,一脚把眼前的茶几给踢翻,怒吼道。